就像我们俩,安娜和我——那是1953年——如何互相在寒冷的1月,在柏林的“鸡蛋壳”舞厅找到对方那样,我们欢快地翩翩起舞,因为只有离开书展大厅及其展出的两万种新书[2]和数千名喋喋不休的圈内人士,才可能得到解脱;花的是出版社的钱(鲁赫特汉德出版社[3],或许是在S.菲舍尔出版社那栋刚刚落成的“蜂箱”办公大楼,肯定不是在苏尔坎普出版社[4]那些擦得锃亮的过道里,不对,是在鲁赫特汉德出版社租借的一个场所),我们每次总是这样,安娜和我,一边跳舞,一边寻找对方,找到对方,伴着一支与我们年轻时代的韵律相符的曲子,迪克西兰爵士乐,似乎我们只有跳舞才能逃避这种闹哄哄的场面,逃避书的洪水,逃避所有这些重要的人物,才能步伐轻盈地摆脱他们的议论——“成功!伯尔[5],格拉斯,约翰森[6],获得了成功……”——同时也才能够在快速的旋转中排斥我们的预感,现在停下来了,现在又开始了,现在我们有了名气,而且是两腿富有弹性,紧贴在一起或者只是保持指尖的接触,因为这种书展大厅里的低声细语——“台球,推测,铁皮鼓[7]……”——以及这种舞会的窃窃私语——“现在终于出现了德国的战后文学……”——或者还有军事上的诊断——“尽管有西布尔格[8]和《法兰克福汇报》,但是现在终于取得了突破……”——仅仅是由于跳舞成瘾和得意忘形而一律遭到忽略,因为迪克西兰爵士乐和我们心跳的声音更响,它为我们增添了翅膀,让我们进入失重状态,以至于那本厚书的重量——厚厚的七百三十页——在跳舞中消失了,我们从一个版次又上升到另一个版次,十五万册,不对,二十万册,有人高喊“三十万册!”还有人猜测和法国、日本、斯堪的纳维亚签订了几项版权合同,我们也超越了这一成功,正在脚不沾地地跳着,这时,安娜的那条下沿钩织了许多齿形花边、中间有三道褶的衬裙掉了下来,松紧带绷断了或者是我们失去了任何顾忌,因此,安娜毫无拘束地从掉下来的衬裙里面飘然而出,用光着的脚尖将衬裙挑起,扔向看着我们的人群,书展的观众,其中甚至还有读者,他们和我们一起由出版社出钱(鲁赫特汉德出版社)为这本已经非常畅销的书庆祝,高喊“奥斯卡!”,“奥斯卡在跳舞”;但是,这并不是那个和电话局的一位女士伴着《老虎杰米》的曲子翩翩起舞的奥斯卡·马策拉特[9],而是舞跳得非常默契的安娜和我,把弗兰茨和劳乌尔这两个小儿子[10]托付给朋友们,乘火车长途旅行,而且是从巴黎过来的,我在那里的一个潮湿的小屋里,为我们的两间陋室添煤取暖,面对漏雨渗水的墙壁,写出了一章又一章,而安娜则在克里齐广场的诺拉女士那里每天把脚架在芭蕾舞练习杠上汗流浃背,那条掉下来的衬裙还是祖母留下来的遗产,直到我打完了最后几页,把清样寄往诺伊维德[11],再用毛笔画完了这本书的封面[12],上面是蓝眼睛的奥斯卡,出版商(他姓莱费尔赛德)邀请我们去法兰克福参加书展,为了让我们俩能够一起经历、享受、品味、咀嚼这一成功;但是,安娜和我一直在跳舞,后来当我们出了名以后仍然一块儿跳舞,可是跳来跳去我们之间可以谈的话则越来越少。
[1] 叙述者:作者本人
叙述事件:《铁皮鼓》出版
[2] 书展大厅及其展出的两万种新书,即法兰克福书展,1959年10月6日开幕。
[3] 《铁皮鼓》的第一版由鲁赫特汉德出版社在1959年出版。
[4] S.菲舍尔出版社,苏尔坎普出版社均为联邦德国著名的文学出版社。
[5] 海因里希·伯尔(1917—1984),德国作家,获得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
[6] 乌韦·约翰森(1934—1984),德国作家。(www.xing528.com)
[7] 台球,推测,铁皮鼓……指的是伯尔的长篇小说《九点半的台球》(1959),约翰森的长篇小说《关于雅各布的推测》(1959)和作者本人的长篇小说《铁皮鼓》(1959)。
[8] 弗里德里希·西布尔格(1893—1964)是德国有影响的文学批评家,观点比较保守,自1956年起长期主持联邦德国最重要的报纸《法兰克福汇报》的文艺版。
[9] 奥斯卡·马策拉特是《铁皮鼓》中的主人公。
[10] 作者和安娜在1957年生的一对孪生儿子。
[11] 鲁赫特汉德出版社的所在地。
[12] 《铁皮鼓》的封面由作者设计绘制,他以后的绝大部分著作也都是由他自己设计绘制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