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砖屑,告诉您吧,到处都是碎砖屑!空气中,衣服里,牙缝之间,无处不在。但是,我们女人对这些根本就不在乎。重要的是,终于和平了[2]。今天他们甚至要为我们建造一座纪念碑。是真的!还有一个真正的立法动议:柏林废墟妇女!当年,到处都是废墟[3],在踏出来的小路之间有大量瓦砾,我还记得,每小时也就六十一芬尼。有一种比较好的食品证,叫二号证,是发给工人的。家庭妇女的证每天只有三百克面包和七克板油。我问问您,就这么一点点,够干什么。
真是苦活儿啊,清除废墟。我和洛特,就是我的女儿,我们分在一个小组敲砖头:柏林中区,那里几乎成了平地。洛特总是推着婴儿车去。小家伙叫费利克斯,得了肺结核,我想,就是因为这种没完没了的碎砖屑。1947年小家伙就死了,还是在她丈夫从战俘营回来之前。父子俩就没见过面。是一种借助长途电话办手续的战争婚礼,因为他先是在巴尔干,然后又在东部前线作战。这桩婚姻也没有维持多久。嗨,因为他们彼此在精神上都很陌生。他什么事都不愿意帮忙,就连去动物园捡树墩都不肯去。总想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几个窟窿。我想,他在俄罗斯,一定经历了不少相当恶劣的事。他总是诉苦,就好像那些轰炸之夜对我们女人来说纯粹是娱乐似的。诉苦抱怨是没有用的。我们行动起来:冲进废墟,冲出废墟。有的时候,我们要清除被炸毁的阁楼或者整个楼层的废墟。瓦砾装在提桶里,上下五层楼,因为我们那时没有运输滑道。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清理一个只受到部分破坏的无人居住的住宅。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撕成碎片的糊墙纸。洛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泰迪熊。上面全是灰尘,等她拍打干净之后,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样。我们大家都问自己,那个曾经拥有这个泰迪熊的孩子究竟怎么样了呢?我们这个小组没有一个人愿意要它,最后是洛特把它带回去给了她的费利克斯,当时这个小家伙还活着。我们用铲子把大部分瓦砾装上翻斗小推车,敲掉那些完好的砖瓦上的灰泥。起初是把瓦砾倒进炸弹坑,后来就用卡车运到废墟山上去,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绿色,可以眺望美丽的景色。
说得对!那些完好的砖瓦都被垛成堆。洛特和我做的是计件活儿:敲打砖瓦。我们这个小组很棒。其中有的女人肯定也曾经有过好日子,也有公务员的遗孀,甚至还有一位真正的伯爵夫人。我还记得,她姓封·土尔克海姆。我想,她曾经在东部拥有贵族领地。我们看上去是什么模样!裤子全是军用床单做的,套头衫是用毛线头织的。所有的人都用一条头巾在头上打一个结,是为了减少灰尘。据说,柏林就有近五万人。不,这仅仅是废墟妇女,没有男人。有也很少。那些男人即使在场,也只是站在一边,或者去搞黑市交易。他们可不是干这种脏活的人。
有一次,这我还记得,当我们刚来到一堆废墟跟前,正要把一个铁支架抽出来的时候,我抓住了一只鞋子。真的,那里挂着一个男人。但是,脸已经认不出来了,只能从他的大衣上面的一个臂章知道他是国民突击队[4]的。这件大衣看上去完全还可以穿。纯毛的,是战前的东西。喔唷!我大叫了一声,在这个男人被运走之前,就顺手牵羊地拿走了这件好东西。甚至纽扣也一个不少。在大衣口袋里装着一只霍纳尔生产的口琴。我把它送给了我的女婿,为了让他高兴一些。但是他不愿意吹。即使吹的话,也尽是些悲伤的曲子。洛特和我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不管怎么样总要朝前走,即使是一步一步来……
完全正确!我在逊内贝格区政府的食堂得到了一个工作。洛特在战争期间当过助理报务员,当废墟清除干净之后,她在业余大学学会了速记和打字。她离婚之后,很快也找到一个职位,就跟秘书差不多。我还记得,劳伊特[5],就是当时的市长,曾经如何表扬我们大家。每次废墟妇女聚会,我基本上都要去,在陶恩齐恩大街的席林咖啡馆喝咖啡吃点心。总是很有趣。(www.xing528.com)
[1] 叙述者:清理废墟的柏林妇女
叙述事件:柏林的废墟
叙述时间:1953年以后
[2]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在柏林自杀;5月7日,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部总指挥约德尔大将宣布无条件向盟军投降;5月9日,德国国防军总司令凯特尔元帅宣布无条件向苏联红军投降。
[3] 战争后期,德国一百多个城市遭到轰炸,大多数遭受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摧毁,“废墟妇女”清理了四亿立方米的废墟。
[4] 一支由希姆莱在1944年根据希特勒的指示组建的保卫德国本土的武装,由免除兵役的十六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男子组成。
[5] 恩斯特·劳伊特(1889—1953),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曾任马格特堡市长,后被关进集中营,1935年流亡国外,1947年任柏林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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