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们的主人讲，一个飓风低压区正在从冰岛向瑞典方向移动。他听了天气预报。气压骤然下降。预计会有十二级的狂风。“但是，不用害怕，伙计们，这座房子顶得住任何狂风暴雨。”
在那个星期五，1962年2月16日，刚刚过了二十点，汽笛大作。就像是爆发了战争。飓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整个小岛。当然，这个露天剧场也让一些人格外活跃。在前线的那些年已经把我们练出来了，参与，而且尽可能是在最前列。毕竟我们都是专家，我也是。
不顾主人的警告，一伙从前的战地记者离开了这座不受任何气候影响的房子，正如主人向我们保证的那样。我们好不容易才从老威斯特兰来到了沙滩，费了很大的劲儿，蜷缩着身体，几乎是在匍匐前进；我们在那里看见了折断的旗杆、连根拔起的树木、掀掉的芦苇房顶，供人休息的长椅和栅栏在空中回旋飞舞。透过飞溅的浪花，我们预感到的要比我们可以看见的更多：像房子一样高的巨浪冲向小岛的西岸。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次飓风引起的涨潮随着易北河向上，在汉堡，尤其是在威廉斯堡区造成了什么后果：高出正常水位三点五米。好几处的堤坝决口。缺少沙袋。死了三百多人。联邦国防军投入了抗洪。有一个人在那里发布命令，防止发生最坏的事情，他后来当上了联邦总理[2]……
不，济耳特岛上没有死一个人。但是，西岸被冲低了近十六米。甚至在岛上的浅滩一侧，据说也出现了“土地下陷”，就连凯图姆的峭壁也受到了海水的冲刷。里斯特和赫尔努姆危在旦夕。火车已经无法经过兴登堡大坝。
在飓风减弱之后，我们看见了损坏的情况。我们想进行报道。这是我们学过的东西。在这一方面我们都是专家。当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能够报道的只剩下损失和失败，最多还有坚持到底的呼吁还能受到欢迎，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最后。我写过东普鲁士的难民[3]迁徙队伍，他们想从海利根拜尔经过结冰的潟湖赶到新岬，但是没有人刊登我的这篇苦难的报告，更别说《信号》。我看见超载的船只带着平民、伤员、党阀从但泽的新航道起程，我还看见三天后沉没的那艘“威廉·古斯特罗夫号”[4]。我对此没有写过一个字。当后来但泽所见之处全是处于大火之中的时候，我也没有成功地写出一篇令人震惊的哀歌，我挤在溃散的士兵和逃难的平民中，艰难地逃往维斯瓦河入海口。我看见如何腾空斯图特霍夫集中营，犯人们只要是在前往尼克斯瓦尔德的长途行军中幸存下来的，都被像牲口一样赶上平底驳船，然后又被装上停泊在河口外面的轮船。没有写过一篇恐怖的散文，没有再次演奏众神的末日[5]。我看见了这一切，但是一个字也没有写。我看见，在腾空的集中营里留下的尸体成堆地烧掉；我看见，来自艾尔宾和蒂根霍夫的难民们，带着全部家当住在那些空荡荡的简陋木板房里。但是却没有再看见一个看守。现在来的是波兰的农民。经常发生抢劫。一直还有战斗，因为维斯瓦河入海口的桥头堡一直坚守到了5月。
这一切都发生在最美丽的春季。我躺在海滩的松树之间，晒着太阳，但是没有把一行字写在纸上，尽管所有的人都没完没了地向我述说他们的苦难，那个失去了几个孩子、来自马祖里的农妇，一对从弗劳恩堡历经艰辛来到这里的白发苍苍的夫妻，一位波兰教授，他是少数留下来的集中营犯人中的一个。描述这一切，是我没有学过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就这样学会了隐瞒。乘坐最后几艘海岸巡逻艇中的一艘，我逃离了危险，这艘海岸巡逻艇从希文霍斯特出发向西航行，尽管遇到了几次深水炸弹的袭击，仍然在5月2日抵达了特拉维明德。
我现在站在这些同样是侥幸脱险的人中间，他们也和敝人一样经过训练，只报道进军和胜利，隐瞒其余的。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试图记录风暴在济耳特岛上造成的损失，一边记录一边倾听了那些水灾受害者的抱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这些人毕竟是靠写报道生活的。
次日，很多人都偷偷地溜走了。我们这些从前的同行中的老板们，反正都住在岛上名人住宅区那些坚固的海滨别墅里。最后，我终于还是在开始下霜但是有太阳的冬季，经历了一次无法描述的日落。(www.xing528.com)
当火车恢复行驶之后，我也经过兴登堡大坝溜走了。不，我们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聚过。
我的下一篇报道是在远离德国的阿尔及利亚写的，经过七年持续的大屠杀，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的战争到了最后阶段，但是却不愿意停战。这说明了什么：和平？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1] 叙述者：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战地记者
叙述事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叙述时间：1967年6月10日之后
[2] 即赫尔穆特·施密特（1918—2015），他在1961年至1965年任汉堡市内政部长，1974年至1982年任联邦德国总理。
[3] 1945年1月26日，东普鲁士被苏军包围，成千上万的难民只有乘船从海上逃往德国，许多船只被苏联飞机炸沉，三个多月里约有两百万难民逃到西方。
[4] 这艘装载了六千多名难民的客轮在1945年1月30日被苏军潜艇发射的鱼雷击沉。
[5] 《众神的末日》是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最后一部分，当时德国电台经常播放这段音乐。又译《诸神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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