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总会发生争吵。不是因为有人酝酿争吵,而是这种形式的聚会本身就带着这种可能性。可以谈的只剩下撤退:“基辅陷落,列姆贝格失守,伊凡[2]已经兵临华沙城下……”涅图诺周围的防线全面崩溃,罗马不战而降,盟军登陆让那道牢不可破的大西洋壁垒沦为笑柄,国内也是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被炸成废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充其量只能拿那些偷煤人剪影和敌人在窃听的广告招贴来开开玩笑,即使是我们这伙老资格的记者也只能事后在一些坚持到底的笑话上卖弄一番。这时,有人说出了那个颇有刺激的词:“神奇武器。”他是那些当年从来没有下过部队的宣传机构的人,他们只会在轻松的岗位上,像坐在办公室的公马一样嘶鸣狂叫,然后又以略有变化的风格制造出一些畅销书。
狂叫代替了回答。那位畅销画报的大老板大声喊道:“请您不要给自己丢脸了!”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但是,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先生并没有退让。在挑衅性的微笑之后,他表示相信那个“希特勒神话”拥有未来。他列举了萨克森的屠夫卡尔[3]、腓特烈大帝[4]和“猛兽拿破仑”作为证人,从而为“领袖的原则”建造了一座未来的纪念碑。他的那篇关于神奇武器的文章,1944年夏天,没有删去一个词,刊登在《人民观察员》[5]上面,曾经轰动一时,而且——这也是明摆着的——增强了那种坚持到底的意志。
他现在背朝着壁炉,挺直腰板站在那里,说道:“是谁有预见性地为欧洲指明了道路?是谁一直到最后都在抵制布尔什维克的洪水,从而拯救了欧洲?是谁通过远程武器对发展能够携带核弹头的运载系统迈出了开创性的第一步?唯独他一人。这些经受得住历史考验的伟大业绩,也只有和他联系在一起。至于我发表在《人民观察员》上的那篇文章,我想问问所有在场的人:即使只是以这支可笑的联邦国防军[6]的形象出现,我们作为士兵难道不又很受欢迎吗?难道我们不是既是矛尖又是堡垒吗?如今我们不是也在证明,即使有些迟了,实际上,是我们,是德国赢得了这场战争吗?整个世界怀着嫉妒和钦佩,注视着我们正在开始的建设。在彻底失败之后,从我们剩余的能量中,产生了强大的经济实力。我们又成为人物了。很快我们将居于领先地位。日本也同样成功地……”
下面的话被狂喊、大笑、讲话和反驳淹没。有人冲着他的脸大声呼喊:“德国高于一切!”这也正好就是他的那本已经畅销了好几年的书的书名。那位大老板大声抗议着,挪动着他的高大身躯,离开了我们这个圈子。这位在场的作家对他的挑衅产生的效果感到高兴。他又坐下,装出一副颇有先见之明的样子。
我们的主人和我白费力气地企图引导大家开始一场比较有秩序的讨论。有几个人一定要为撤退承担责任,还想再次经历一下明斯克包围战的失败,另一些人对“狼穴”的行刺行动[7]做出了各种推测:“假如成功了的话,与西方盟国的停火一定会稳住东部前线,这样就可以和美国人一起对付伊凡……”然而,绝大多数人则在抱怨失去了法国,缅怀“巴黎的那些美好时光”,尤其是优越的“法国生活方式”,他们把诺曼底海滩的登陆[8]看成是如此遥远、神话仙境里的事,仿佛他们直到战后,而且是从美国的宽银幕影片中,才得知了盟军大举登陆的消息。当然也有人瞎聊了几个有关女人的故事,比如我们的那位潜艇兼艺术专家,就曾经是冲着那些法国的码头新娘的背影哭完了,再下潜到海里,开始追寻敌舰的航行。
但是,那个心里一直惦记着“希特勒神话”的老家伙,坚持要让我们回忆诺贝尔化学奖颁发给一位德国人的事。消息是从壁炉边的长椅传过来的,看来他是在那儿打了一个盹:“诸位,这是发生在亚琛陷落[9]之后不久,就在我们发动最后一次攻势即阿登山脉攻势[10]的前几天,中立的瑞典向杰出的科学家奥托·哈恩颁奖[11],因为他第一个发现了原子核裂变。当然这对我们太迟了。不然我们可以在美国之前,即使是在最后一刻,拥有这种决定一切的神奇武器……”
没有任何喧闹。只有沉默,呆呆地沉思这个失去的可能性所造成的后果。叹息,摇头,轻声咳嗽,但是没有人发表有分量的见解。即使我们那喜欢吵吵嚷嚷、容易得罪人的潜艇水手,这会儿也想不出一段海员的天方夜谭。
然而,主人这时送来了按照佛里斯兰方式兑制的格罗格酒。喝了酒,大家又渐渐地来了情绪。我们挤坐在一起。没有人愿意出去,闯进早早降临的黑夜。预报将有暴风雨。
[1] 叙述者: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战地记者
叙述事件:德军开始溃退,盟军从诺曼底登陆
叙述时间:1967年6月10日之后
[2] 伊凡,指苏联人。(www.xing528.com)
[3] 萨克森的屠夫卡尔,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大帝(即查理曼,747—814),他在征服萨克森的时候曾下令处决四千五百名被俘的暴动者。
[4] 即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1712—1786)。
[5] 《人民观察员》,纳粹党中央机关报(1920—1945)。
[6] 即五十年代联邦德国重建的国家军队。
[7] 1944年7月20日,德军上校克劳斯·申克·封·施陶芬贝格(1907—1944)在希特勒的大本营“狼穴”安放了一枚炸弹,但是希特勒只受了轻伤,施陶芬贝格在柏林被捕并在当天被处决。
[8] 1944年6月6日,盟军从诺曼底登陆,这一天被称为D日。
[9] 1944年10月21日,盟军占领亚琛。
[10] 阿登山脉位于卢森堡,阿登山脉攻势开始于1944年12月16日。
[11] 奥托·哈恩(1879—1968),德国化学家,1944年因发现铀原子核在中子的辐射作用下发生裂变而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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