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们犹犹豫豫地聚在一起,可以说有些进退两难。云层透出了几缕阳光,朝凯图姆方向溜达溜达还是有可能的。但是,门厅里的壁炉已经又燃了起来,或许一直就是烧着的,门厅的乡下式样的房梁屋架保准可以支撑好几百年。我们的主人用大肚茶壶送上茶水。谈话的热情已经减弱。现实生活也没有提供新的话题。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却懒得开口,只有耐着性子才能从那些毫无关联的话语中找出几个关键词,它们最多只是提了一下沃尔朔夫包围圈、列宁格勒周围的包围圈或者北冰洋前线,而不是把它们作为重要事件。有一个人从旅游的角度报道了高加索地区。另一个人,也像是度假似的,参加了占领法国南部的整个过程。毕竟还是占领了卡尔科夫:伟大的夏季战役[2]就此开始。大量的特别报道。形势慢慢紧张起来。一位记者对拉多加湖畔冻伤者的报道和另一位对罗斯托夫缺少补给的报道,都被撤掉了。接着,在一次偶然出现的间隙,我才说上了几句话。
在此之前,我一直成功地克制自己。也可能是这几位名声显赫的主编有点震住了我。因为这一行人,连同那位艺术兼潜艇专家这会儿都还没有来,他们也许是在济耳特岛周围的名人城堡找到了更有吸引力的听众,所以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说几句,不,是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我的口头表达能力一直就不行:“我从塞瓦斯托波尔[3]回科隆休假。住在新市场附近我姐姐家。一切看上去都很太平,几乎和从前一样。我去看了牙医,请他为我钻了钻左边的一颗痛得要命的龋齿。本来应该两天后再去补牙。但是我再也没有去成。因为在5月30日到31日的夜里……是个满月……就像抡起锤子似的……近千架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先是密集轰炸我们的高炮部队,然后投下了大量燃烧弹、爆破弹、空中开花弹、装满磷化物的铅皮桶……不仅是投在市区,而且也投在郊区,甚至包括莱茵河另一侧的道伊茨和米尔海姆……没有固定的目标,地毯式的轰炸……整个城区……我们家的房子只是屋架着了火,隔壁的却被正好击中……我也经历了一些从未有过的事……帮助住在我们楼上的两位老太太灭火,她们卧室的窗帘和两张床铺着了火……我刚刚扑灭了火,一位老太太就问:谁给我们派来清扫房间的人手呢?这都是根本没法叙述的。也没法叙述那些被埋在下面的人……和烧焦的尸体……我看见在弗里森大街上,有轨电车的高架线挂在冒烟的废墟之间,唉,就像平时过狂欢节时用纸扎出来的长蛇。宽街上的四家大商店只剩下一些铁支架。有两个电影放映厅的阿格里帕之家被烧得一干二净。环形大道上的维也纳咖啡馆,我和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小希尔德曾经在那里……警察局大楼最上面的几层全部被炸飞……圣耶稣信徒教堂就像被一把斧子劈成了两半……但是,科隆大教堂仍然立在那里,冒着烟,而它的周围,包括通向道伊茨的那座桥……是啊,我的牙医在里面开设诊所的那栋房子,干脆就消失了。如果不算吕贝克,这是第一次大规模的毁灭性轰炸。其实是我们先从鹿特丹、考文垂开始的,华沙还没有计算在内。这样一直发展到德累斯顿[4]。总是有人先开头。上千架轰炸机,其中有近七十架是配置四个发动机的兰开斯特……我们的高炮部队虽然击落了三十几架……但是飞机越来越多……直到四天之后火车才恢复运行。我中断了休假,即使我的龋齿仍在疼痛。我想返回前线。我至少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从道伊茨方向朝科隆望去,不禁放声大哭起来,我跟你们说吧,真的是放声大哭。仍然在冒烟,只有大教堂依然矗立……”
大家都在听我说。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口头表达能力不行。然而这一次,敝人却定了基调。然后有几个人讲了达姆施达特、维尔茨堡、纽伦堡、海尔布隆等地发生的事。当然还有柏林、汉堡。大量的废墟……都是同样的故事……真是无法描述……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的这个圈子渐渐扩大了,开始提到斯大林格勒,就剩下斯大林格勒,尽管我们中间没有人被困在包围圈里。所有的人都很幸运……
[1] 叙述者: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战地记者
叙述事件:盟军空袭德国城市科隆
叙述时间:1967年6月10日之后(www.xing528.com)
[2] 卡尔科夫,乌克兰城市,1942年5月被德军攻占,6月28日,德军开始夏季战役。
[3] 塞瓦斯托波尔,位于克里米亚半岛西南海滨的乌克兰城市。
[4] 德国城市德累斯顿在1945年2月13日至14日夜里遭到盟军的毁灭性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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