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萨维格尼广场附近，格罗尔曼大街，离城际轻轨地下通道很近的地方，坐落着这家特别的酒馆。作为偶尔才去的客人，我靠在弗兰茨·迪纳尔[2]的酒台旁边，旁听了老顾客们一边开怀畅饮一边谈论的大事小情。这些固定餐桌每天晚上都坐得满满的。人们可能都会以为，肯定还有几位正式拳击运动员也是弗兰茨那里的常客，因为弗兰茨在二十年代末一直是德国重量级拳击冠军，直到马克斯·施梅林[3]经过十五轮将他的王冠打落在地。但是，并非如此。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聚在他那里的有话剧演员，有演卡巴莱和广播剧的，甚至还有作家和一些冒充知识分子的，确切地说，是些形迹可疑的人。话题不是布比·舒尔茨[4]的胜利，也不是他在比赛中败给了约翰森·特马，而是剧场的流言蜚语，诸如对古斯塔夫·格吕德根斯[5]为何死在菲律宾的原因的大胆推测，或者自由柏林广播电台的某一个阴谋。这一切都是大声在桌面上说的。我还记得，对霍赫胡特的《代理人》[6]曾经颇有争议，然而却始终无人谈论政治，尽管此时阿登纳时代显然已经快到尽头了[7]。
弗兰茨·迪纳尔脸上露出拳击运动员的威严而忧郁的表情，尽管他强调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诚实的酒馆老板。人们很愿意挤到靠近他的地方。从他的身上以有节制的方式散发出一些神秘的悲剧性气息。过去也一直就是这样：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都被拳击运动所吸引。不仅仅是布莱希特[8]偏爱有战斗力的男人；马克斯·施梅林去美国并在那里引起轰动之前，在他的周围就聚集着一些有名的人物，他们中间有演员弗里茨·科尔特纳[9]，电影导演约瑟夫·封·斯特恩贝格[10]，人们也看见过亨利希·曼[11]曾经和他在一起。因此，在弗兰茨·迪纳尔的酒馆里，在酒馆前厅和酒台后面的墙上，不仅可以欣赏到摆出各种姿势的拳击运动员的照片，而且可以看到大量镶在镜框里的曾经有名的或者仍然有名的文化界名人的照片。
弗兰茨属于少数一些懂得将自己从事拳击的收入进行比较稳妥投资的职业拳击运动员。至少他的酒馆总是爆满。老顾客们的固定餐桌经常一直到午夜之后仍然坐满了人。他亲自招待顾客。即使有的时候破例地谈起拳击比赛，也几乎从来不提迪纳尔对诺伊塞尔或者豪伊塞尔的比赛。弗兰茨总是过于谦虚，绝口不提自己的胜利，谈论的总是施梅林在1930年和1932年与夏凯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比赛，施梅林获得了重量级世界冠军，但是不久就又交还了这一称号。除此之外还谈到在克利夫兰对扬·斯特里普林的胜利，在第十五轮时，斯特里普林被击倒。然而，涉及那些年的政治，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的回忆就好像是在真空里进行一般：对于布吕宁[12]的政府以及纳粹在国会选举中一下子作为第二大党脱颖而出造成的震惊，一句也没有提及。
我不记得，是那位以演《魔鬼的将军》[13]出名的演员O.E.哈塞[14]，还是当时已经颇有名气的，而且偶尔也到柏林排演剧本的瑞士作家迪伦马特[15]，说的那句关键词；或许是我自己从酒台后面说的。完全可能，因为当时主要争论的是1930年6月12日的那次引起轰动的广播电台实况转播，通过美国的短波发射台，我们这里可以在13日凌晨3 点开始收听；我当时在策伦多尔夫的国家广播电台当技术员。借助我们最新设计的短波接收器，我保证了最佳的接收效果。在此之前，即使有电波干扰，我还转播过施梅林对保利诺的比赛，另外还在第一次飞艇在莱克赫斯特着陆[16]时当过转播助理。当LZ126 飞艇从曼哈顿上空飞过，进行表演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听众收听了广播。然而，这一次的娱乐活动在半个小时之内就结束了：夏凯以他准确的左勾拳在前三轮中一直领先，在第四轮，他一记重勾拳击中了施梅林的胃部，施梅林当场倒在地上，但是位置太低，夏凯因此被取消了比赛资格。当马克斯还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裁判宣布为新的世界冠军，人们为他欢呼，甚至在纽约的扬基体育馆，施梅林也是观众的宠儿。
在弗兰茨·迪纳尔的老顾客中间，有几个人对那次广播还记忆犹新。“夏凯明显表现得更好！”“没的事。马克斯是后发制人。他总是从第五轮才开始进入状态……”“没错，两年以后，他在和夏凯激战了十五轮之后被裁判按点数判输，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纽约市长，都表示抗议，因为施梅林按点数明显表现得更好。”
以后的几次同“棕色轰炸机”[17]的比赛，只是顺带有人提了提——马克斯在与乔·路易斯的第一次比赛中经过十二轮以击倒对方获胜；但是第二次比赛，乔·路易斯在第一轮就赢了，也是击倒对方获胜——我们广播电台的转播质量不断得到提高，也同样只是提到一句而已。谈论更多的是关于“施梅林的传奇”。实际上，大家都说，他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拳击运动员，最多只是一个赢得同情的家伙。他身上真正出类拔萃的东西，是通过他的个人形象而不是他拳头的力量表现出来的。当年的那些该诅咒的政策帮了他的忙，一个可以让人炫耀的德国人，尽管他自己并不愿意这样。毫不奇怪，战后，他在汉堡和柏林败给诺伊塞尔和弗格特之后，再也不可能重振旗鼓。
弗兰茨·迪纳尔一直站在酒台后面，很少对拳击比赛发表评论，这时说道：“我一直感到骄傲的，就是把我的冠军称号输给了马克斯，即使他今天只是经营着一家养鸡场。”
然后他又继续打啤酒，把咸水蛋或者加了一勺芥末的煎肉饼放在盘子里，斟满了一轮又一轮烧酒。老顾客们的固定餐桌又开始谈起戏剧界的风言风语，直到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以伯尔尼的方式慢慢吞吞地向这时惊愕得沉默不语的这伙人讲解包括星系、星云和光年在内的宇宙。“我们的地球，我说的是，在这上面有些人爬来爬去，自以为了不起，只不过是一小团面包屑！”他大声说道，又向酒台要了一轮啤酒。
[1] 叙述者：广播电台技术员
叙述事件：德国人施梅林成为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
叙述时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2] 弗兰茨·迪纳尔，德国重量级拳击冠军，1928年将冠军头衔输给了施梅林。
[3] 马克斯·施梅林（1905—2005），德国拳击运动员，曾获德国次重量级和重量级拳击冠军、欧洲次重量级拳击冠军、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1930）。
[4] 布比·舒尔茨（1930—2000），德国次重量级和重量级拳击运动员。
[5] 古斯塔夫·格吕德根斯（1899—1963），德国演员、导演。(www.xing528.com)
[6] 罗尔夫·霍赫胡特（1931—2020），德国作家，《代理人》（1963）是他的戏剧代表作。
[7] 康拉德·阿登纳（1876—1967），德国政治家，1949年至1963年任联邦德国总理。
[8] 贝托尔特·布莱希特（1898—1956），德国作家。
[9] 弗里茨·科尔特纳（1892—1970），德国演员、导演。
[10] 约瑟夫·封·斯特恩贝格（1894—1969），在维也纳出生的美国电影导演，在三十年代的好莱坞影响很大，曾导演德国电影《蓝天使》（1930）。
[11] 亨利希·曼（1871—1950），德国作家。
[12] 海因里希·布吕宁（1885—1970），德国政治家，1930年被兴登堡任命为德国总理，1932年5月30日被免职。
[13] 《魔鬼的将军》，德国作家卡尔·楚克迈耶（1896—1977）的戏剧代表作，1946年首演。
[14] O.E.哈塞（1903—1978），德国演员，一九四八年在柏林扮演《魔鬼的将军》中的主人公哈拉斯将军。
[15] 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1921—1990），瑞士作家。
[16] 即1924年10月15日LZ126飞艇在莱克赫斯特着陆。
[17] “棕色轰炸机”，即黑人拳击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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