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慢慢地看这一切。我记下来是为了我的曾孙们以后看的。今天反正也没有人相信当时在巴尔姆贝克[2]这里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读起来就像是一本小说，但是一切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唉，他爹在费斯曼码头第二十五号仓库当装卸工，被压在了一大平板甜橙的下面，留下我一个人，全靠一点点退休金拉扯三个男孩。轮船公司说是“自己的责任”，也就没办法要赔偿金或者一笔适当的补偿费。当时，我的大儿子已经在警察局做事，第四十六派出所，您在这里可以读到：“赫伯特虽然没有入党，但是一直投左派的票……”实际上我们是一个传统的社会民主党家庭，我父亲和我丈夫的父亲就已经是这样。唉，约亨，就是老二，当这里发生骚动和刺杀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了积极的共产党员，甚至参加了红色阵线战士联盟[3]。他实际上是一个很文静的人，以前只是对甲虫和蝴蝶感兴趣。从停满驳船的码头搭船到回归水道或者去仓库区的什么地方捉甲虫扑蝴蝶。这会儿一下子变得狂热偏激。我最小的儿子海因茨也是这样，当年这里和其他地方搞国会选举时[4]，他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纳粹，事先没有向我透露一点儿风声。唉，突然穿着冲锋队[5]的制服回来发表演讲。他实际上是一个诙谐幽默的小家伙，到处都讨人喜欢。也在仓库区做事，批发寄送没有烘焙过的咖啡。有时候偷偷地给我带一点儿回来自己烘焙。结果，家里都是咖啡味，一直到楼梯口。可是一下子……尽管如此，家里开始还是相安无事。星期天，他们三个甚至还一起坐在餐桌旁边，我在厨房里忙活。老二老三这两兄弟相互都拿对方开涮。有时候声音很大，甚至用拳头砸桌子，老大赫伯特就出面让双方平静下来。他们俩都听他的话，尽管他并不在执勤，也没有穿警服。唉，以后这里就只剩下争吵了。您可以读一下，我对5月17日记下了些什么，那天我们的两位同志丧了命，两人都是国家旗帜协会[6]的成员，这是社会民主保护联盟的一个下属组织，他们是在负责维持集会和投票站的秩序时中弹的。一个是在我们巴尔姆贝克，另一个是在艾姆斯比特[7]遭到谋杀的。共产党人从他们的宣传车上开枪干掉了蒂德曼同志[8]。冲锋队在联邦大街和高山牧场路拐角覆盖其他广告招贴时正巧被海多恩同志碰上，他们干脆就杀了他。这就是我们家餐桌上大吵大闹的内容。“不是这样！”约亨大声说道，“是那些社会法西斯分子先向我们开的火，并且还误伤了他们自己的人，就是这个蒂德曼……”海因茨大声争辩：“这是紧急自卫，对我们来说纯属紧急自卫！是那些对国家整天抱怨的家伙先动的手……”我的大儿子从警方报告里已经了解了详细情况，这时，他把《国民日报》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上面有报道，您可以看看，我已经剪下来贴在了这里：“这个被枪杀的蒂德曼，职业是木匠，头部前颅侧面中了一颗子弹，根据子弹射入的部位和穿出口的深度可以确定，子弹是从一个较高的位置射出的……”唉，这已经很清楚，共产党从上面朝下射击，也很清楚，在艾姆斯比特是冲锋队先动的手。但是，搞清楚了，也毫无用处。餐桌上的争吵仍然继续，我的海因茨扮演的是冲锋队员，他骂我的大儿子是“警察猪”，而我的二儿子在这一方面也恰恰为他帮腔，极其卑鄙地当面冲着我的赫伯特喊出了那个实在恶劣的骂人话：“社会法西斯分子。”可是，我的大儿子一直很镇静，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他只说了我在这里记下来的这些话：“自从那些来自莫斯科的人用共产国际的决议把你们搞得又痴又呆之后，你们甚至不会区分红色和棕色……”他还说了几件事情，工人们之间相互争斗，资本家则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偷偷地笑。“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在炉台旁边大声地说道。唉，最后也的确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今天仍然要这么说。在巴尔姆贝克和艾姆斯比特的流血之夜以后，至少在整个汉堡就再也没有过安宁之日。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反正也早就没有了安宁。直到我的约亨被共产党开除出党，那还是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就是因为他突然失了业，去皮纳贝格找冲锋队，在那儿很快就在粮库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以后家里才渐渐平静下来。我的小儿子虽然对外仍然还是纳粹分子，但是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一点儿也不再诙谐幽默。后来，打起仗来的时候，他就去艾克恩费德参加了海军，当了潜艇水兵，在战争中永远地留在了远方。唉，我的二儿子也是如此。他去了非洲，再也没有回来。我只收到过他的几封信，全都贴在这里了。我的大儿子一直在警察局做事，只有他活了下来。他曾经随同一支警察部队去了苏联[9]，一直到了乌克兰，肯定也一块儿干了一些坏事。他对此从来没有说过。战后也没有。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大概也能知道，我的赫伯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到最后，1953年的秋天，他从警察局退役，因为得了癌症，只能再活上几个月。给他的莫妮卡，就是我的儿媳妇，留下了三个孩子，唉，全是女孩。她们早就已经结了婚，而且也有了后代。我就是为了他们记下这一切的，为了以后，即使这些事很让人伤心，我指的是记下这些的时候。所有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但是，您尽管看吧。
[1] 叙述者：有三个儿子的寡妇
叙述事件：德国国会选举期间的社会混乱
叙述时间：至少在几十年以后
[2] 汉堡的工人居住区。
[3] 1924年作为德国共产党的自卫武装组织成立，1929年被禁止。
[4] 1928年5月20日的德国国会选举。德国社会民主党、德国民族人民党、德国共产党均获得超过百分之十以上的选票，而纳粹党只得到百分之二点六的选票。
[5] 冲锋队是纳粹党在1922年建立的穿褐色制服的自卫武装，主要是由从前的自由军团组成。(www.xing528.com)
[6] 1924年成立的一个旨在捍卫魏玛共和国的政治组织。
[7] 汉堡的工人居住区。
[8] 社会民主党人、木匠海因里希·蒂德曼在1928年5月17日傍晚被一个共产党人开枪击中头部而死。
[9] 当时德国派警察部队去苏联镇压游击队和杀害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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