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画线的清单都是我亲手做的。当皇帝陛下[2]被迫流亡的时候，从一开始起，保持整齐划一就是我的责任：四道垂直的线，一道横着穿过。在荷兰的第一个居所[3]，陛下就喜欢亲手砍伐树木，后来到了坐落在森林里的多尔恩宫[4]，更是天天去砍树。这种画线计数的清单是我顺便做的，因为我实际上是负责在车棚里保养马车的。天气不好的时候，陛下也在这里和我，有时也和他的副官，封·伊尔泽曼先生，把树干锯成大约两米长短，储存起来供主楼和作为客房的巴洛克式花厅里的壁炉使用。但是，小块的木头都是由他一个人劈的，当然是用那只健康的手[5]。一大早，陛下和仆人们一起做过祈祷之后，立刻就去树林，甚至下雨也照去不误。每天如此。据说，那年10月底，鲁登道夫可以说是被解雇了，格罗纳将军[6]被选为他的继任者，那个时候，伐木就已经成为陛下在斯巴附近的大本营里放松的一种方式。我还听见，陛下后来在车棚锯木头时骂骂咧咧地说：“这个鲁登道夫罪责难逃！”除他之外，谁还对停战以及停战以后发生的事情负有责任呢。当然是赤色分子。但是，还有马克斯·封·巴登亲王[7]，所有的部长，外交使团，甚至还有王子。他本想收回海军元帅蒂尔皮茨的那枚大黑鹰勋章，然而他的参谋部，尤其是枢密大臣，则说服他别这么做，而只是发了一个警告。陛下仍然继续颁发勋章，请允许我说明一下，经常是过于慷慨大方，比如在刚刚锯了木头劈完柴之后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他们中间有许多阿谀奉承的家伙，后来都抛弃了他。这种情况至少持续了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
都是由我一个人负责做这份画线计数的清单，所以我可以保证，皇帝陛下在受荷兰保护之后的一年里，在阿梅隆根已经砍伐了好几千棵树。后来，在多尔恩，当第一万两千棵树倒下的时候，他把这棵树锯成许多薄片，每个上面都烙上了一个大大的W，作为送给客人的礼物，很受欢迎的。不过，我可没有福气得到这样一个只赠送贵宾的礼物。
当然没错！一万两千多棵树。我保存着这些画线计数的清单，是为了以后，当皇室东山再起，德国最终觉醒的时候。目前国内有一些动静，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因此，仅仅因此，陛下也继续这么做。最近，关于剥夺贵族财产的投票表决[8]遭到了人民的拒绝，这甚至让我们有理由满怀更大的希望，当时我们正在砍木头，有人呈递上来这份电报，投票的结果虽然勉勉强强，但毕竟令人高兴。皇帝陛下不由自主地表示：“只要德国人民呼唤我，我立刻就准备动身！”
早在3月份，著名考察旅行家斯文·赫定来访[9]，这位学者被允许参加早上的伐木活动，他曾经以最热烈的方式鼓励了皇帝：“谁只用右手砍倒了一棵又一棵大树，他也能够在德国重新恢复秩序。”接着他讲述了他在亚洲腹地穿越戈壁荒漠的旅行。第二天早上，陛下在树与树之间，多次向这位瑞典人保证，他是多么痛恨战争，当然也不想进行战争。这些我可以做证。特别是在早上劈木头的时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言自语：“我还在夏天去挪威旅行的途中，法国人和俄罗斯人就已经枕戈待命……我是完全反对战争的……我一直想被视为救世主……但是如果迫不得已……我们的海军分散在各地……英国的海军却在斯皮特希德，是的，集结待命，随时准备起航……我必须采取行动……”
后来，陛下大多是讲马尔内战役[10]。他大骂将军们，特别是痛骂法尔肯海因[11]。他尤其喜欢在劈木头时发泄怒气。每次都劈得很准，而且总是用健康的右手。特别是在提到1918年11月的时候。首先是奥地利人和他们的那个不忠的皇帝卡尔[12]遭到了一顿臭骂，然后是骂那些躲在后方好吃懒做的家伙，再就是逐渐开始的不服从命令和插在前线休假列车上的红旗。在两次劈木头之间，他也抱怨政府，尤其是马克斯亲王：“这个革命的总理！”随着劈柴像小山一样逐渐增高，陛下也说到了被迫宣布退位。“不！”他高喊，“是自己的人先逼我，然后才是那些赤色分子……这个赛德曼……不是我抛弃了军队，而是军队抛弃了我……无法再回到柏林……莱茵河上所有的桥都被控制了……真应该冒险打一场内战……或许我已经落到了敌人的手里……可能会是一个可耻的结局……或许我只能给自己一颗子弹……只剩下越过国界这一步……”
每天我们都是这么度过的，我的先生。皇帝陛下似乎从来不知道累。最近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劈木头。做这种画线计数的清单，也不再由我负责。但是，在多尔恩附近砍光树木的空地上，年复一年地又长出了许多新种的树，等到这些新生林长大之后，陛下也会愿意去砍伐的。
[1] 叙述者：德国逊位皇帝的马夫
叙述事件：决定是否剥夺贵族财产的公民投票失败
叙述时间：大约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
[2] 皇帝陛下，即威廉二世。
[3] 在荷兰的第一个居所，即阿梅隆根宫。
[4] 多尔恩位于荷兰的乌特勒希特东南，1919年8月，威廉二世迁居这里。(www.xing528.com)
[5] 威廉二世的左手天生残疾。
[6] 威廉·格罗纳（1867—1939），德国将军，1918年接替鲁登道夫出任德军总参谋长，后又在魏玛共和国历任交通部长、国防部长、内政部长。
[7] 马克西米连·亚历山大·威廉·封·巴登亲王（1867—1929），1918年10月3日至1918年11月9日任德国总理。1918年10月5日，在德国军方的压力下，向协约国提出停火要求，11月9日发明声明，要求德国皇帝威廉二世退位。参见1919年。
[8] 在十一月革命中，许多德国贵族的财产被没收。在以后的几年里，一些贵族通过法律手段要求退回或赔偿，并且得到胜诉。1926年1月，一项无偿剥夺贵族财产的法案未能在国会通过。德国共产党和德国社会民主党发起公民投票。1926年6月20日，一千五百万人投票赞成，六十万人投票反对，但是赞成票数未能达到法定有权投票人数的半数，公民投票被宣布无效。
[9] 1926年3月19日，瑞典旅行家斯文·赫定（1865—1952）拜访了威廉二世。
[10] 1914年9月5日至9日，德军向巴黎推进的部队在此遭到法军阻截和重创，德军被迫转入阵地战。
[11] 埃里希·封·法尔肯海因（1861—1922），曾任普鲁士陆军部长、德军总参谋长。1916年，他企图在西线决定战争胜负的战略遭到失败。
[12] 奥地利皇帝卡尔（1887—1922）未通报他的德国盟友就在1917年春与协约国秘密媾和，他本人在1919年11月11日被迫宣布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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