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钞票今天看上去真是漂亮。我的几个曾孙喜欢用它们玩买房子和卖房子的游戏[2]。我从柏林墙倒塌之前的那个时代保留下来几张上面有麦穗和圆规的大面额钞票[3],但是对孩子们来说,因为没有点缀这么多个零,所以被认为并不那么有价值,仅仅当成是零钱。
那些通货膨胀时期的钱,我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在她的家务记事本里找到的。我现在经常一边思考一边翻看这个本子,因为里面的价格和食谱唤醒了我心中许多伤心而又诱人的回忆。是啊,妈妈一定很不容易。我们四个女孩给她添了很多忧虑,尽管不是故意的。我是老大。那条做家务的围裙——我在家务记事本里看到,二十年代末,它的价格是三千五百马克——肯定是给我买的,因为那时每天晚上我都要帮着妈妈为那几个散房客端饭上菜,她总是调动一切想象力为他们做饭。那条八千马克的少女连衣裙是我妹妹希尔德穿的,她可能已经想不起上面红绿相间的图案了。希尔德早在五十年代就去了西边。她小的时候就相当固执,早早就宣布已经从内心深处与过去的一切脱离了关系。
是啊,这些价格真是令人震惊。我们就是伴随着它长大的。在开姆尼茨,当然也在其他的地方,我们唱过一首数数字躲猫猫的歌谣,我的曾孙们今天仍然觉得它相当可爱:
一,二,四,五百万。
我的妈妈煮豆菜。
一磅要花一千万。
没有油花你躲起来!
每周三次菜豆或者扁豆。豆类便于储存,因此总是越来越贵,大家都像我妈妈一样及时买来存着吃。牛肉罐头也是这样,在厨房的柜子里总是堆放囤积着好几十个。妈妈为我们的三位房客做野菜卷和发面团,里面塞上罐头牛肉;由于价格飞涨,所以他们必须按天付钱。幸亏有一个房客还有一小口袋银币;我们这些孩子都叫他埃迪叔叔。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他曾经在几条豪华客轮上当过服务员。因为埃迪叔叔在父亲早逝之后和妈妈走得很近,所以我在家务记事本里也找到了一些关于美元的提示。最初,一个美元可以买七千五百马克的东西,后来可以买两千万甚至更多。最后,当埃迪叔叔的小口袋里只剩下很少几枚银圆发出叮当响声的时候,一个美元竟然等于好几兆马克,简直不可思议!埃迪叔叔负责搞鲜牛奶、鱼肝油、妈妈的心脏病药。有的时候,如果我们听话,他就奖赏给我们几块巧克力。(www.xing528.com)
但是,小职员和低级公务员的经济状况非常糟糕,那些依靠社会福利的人就更不用提了。守寡的妈妈只靠她应该享有的那份父亲的公务员退休金,根本不可能维持我们全家的生活。到处都是乞丐和乞求施舍的残疾人。住在大楼底层的海因策先生在战后不久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他显然是得到了很好的投资建议,用这笔遗产买了四十多公顷耕地和牧场,让那些租他地的农民用实物来支付租金。据说他家里挂着整板整板的肥猪肉。当钞票上几乎都是零的时候,到处都发行代用货币,在我们萨克森甚至发行用煤来折算的代用货币。这时,他用猪肉换成整匹整匹的布料——混纺毛料和华达呢。因此,当后来发行地产抵押马克时,他很快就做起了生意。是啊,他可是发啦!
不过,海因策先生大概并不像人们骂的那样,是一个发战争横财的家伙。那是其他的人。当时已经是共产党员的埃迪叔叔,后来在工人和农民的国家也很有成就。就在这儿——卡尔·马克思市,这是开姆尼茨[4]当时的名字,他可以叫出所有那些“戴着大礼帽的鲨鱼”的名字,他总是习惯这样称呼资本家。对他和妈妈来说,没有活到用西边的钱这一天,当然更好。他们免去了为欧元来到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而操心。
[1] 叙述者:开姆尼茨的妇女
叙述事件:通货膨胀
叙述时间:大约在1999年1月1日开始使用欧元的前夕
[2] 即地产大亨(Monopoly)游戏。
[3] 上面有麦穗和圆规的大面额钞票,指当时民主德国的钞票。
[4] 开姆尼茨:德国城市,1953年至1990年期间曾改名为卡尔·马克思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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