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第二次谈话是在“奥德翁”进行的，就是那家令人敬仰的老字号咖啡馆，列宁曾经在这里一边阅读《新苏黎世报》[2]和其他报刊，一边秘密计划革命，直到他在德意志帝国的护送下返回俄罗斯。我们则恰恰相反，不是在预卜未来，而是在回顾过去。我的这两位先生坚持要先以气泡酒早餐作为我们谈话的开始。我得到他们的许可，只喝柳橙汁。
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当年曾经引起激烈争论的两本书，像是物证似的摆在法式面包卷和奶酪拼盘之间。当然，《西线无战事》要比《钢铁风暴》印数更多，流传更广。“没错，”雷马克说，“确实非常畅销。不过，我的这本书在1933年被公开焚烧之后，整整十二年在德国的图书市场不准销售，几种译本也是如此，而您的战争的颂歌则显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立即供货。”
容格尔沉默不语。直到我试图将弗兰德和香槟地区白垩纪土地上的阵地战引入谈话，并且把作战区域的部分地图放在这会儿已经收拾干净的早餐桌上时，当年在索默河[3]畔曾经立即就投入进攻和反攻的容格尔，才把一个很不容易摆脱的关键词提出来进行讨论：“这种低劣的尖顶头盔，尊敬的雷马克，您当年已经不必戴了，在我们前线阵地，它已经从1915年6月起被钢盔替换了。这是一批试验钢盔，一个姓施威尔德的炮兵上尉[4]，在与几乎同时开始使用钢盔的法国人的竞赛中，经过多次设计失败，终于研制成功。因为克虏伯没有能力生产合适的铬钢合金，所以其他几家公司得到了这项订货，其中有塔勒钢铁厂[5]。从1916年2月开始，这种钢盔在所有的前线阵地开始投入使用。优先提供凡尔登和索默河地区的部队，东部前线等待的时间最长。您一点儿也不知道，尊敬的雷马克，就是因为这种毫无用处的皮头盔，我们不得不付出了多少流血的代价，尤其是阵地战，由于皮革匮乏，许多都是用毛毡压紧替代的。每一次准确的射击，都会减少一个人，一个弹片就足以把它击穿。”
接着，他冲着我说：“你们这里的民兵如今还在使用的那种瑞士钢盔，也是按照我们的钢盔仿造的，尽管形状稍有一些变化，甚至就连两边的为了透气而钻通的立栓也都一模一样。”
我反唇相讥：“幸亏我们的钢盔不必在那些您以如此丰富的词汇大加赞美且消耗大量物资的战役中经受考验。”他对此倒听之任之，继续把更多的细节投向保持沉默的雷马克，从防锈到军灰色的无光泽工艺，再从向外伸出的护颈部分，到马鬃软垫的内衬，以及缝在一起的毛毡。接下来，他抱怨，在阵地战中，视线因此而受到了影响，因为前额突出的部分一直护到了鼻尖。“您是知道的，在执行突击行动时，我尤其讨厌这种分量很重的钢盔。我比较喜欢那顶用了很久的少尉军帽，衬里还是丝绸的，我承认这么说是有些浪漫轻率。”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他是这么说的——有趣的事情：“顺便说一句，我的书桌上放着一顶形状完全不同、非常平坦的英国兵的头盔，是作为留念，当然，上面已经弹洞累累。”
休息了一段时间，两位先生配着不加奶的咖啡，开始喝起了李子酒，雷马克说道：“M16 型钢盔和后来的M17 型，对于那些由几乎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新兵组成的增援部队显得太大。总是要滑掉下来。在那些娃娃脸上，就刚好还能看见一张恐惧不安的嘴和一个颤颤发抖的下巴。滑稽又可怜。步兵火器，甚至就连小块的榴霰弹，都可以将钢盔击穿，这些我大概就不用对您讲了吧……”
他又要了一轮李子酒，容格尔也得了一杯。为我这个“小女孩”，他则要了第二杯鲜榨柳橙汁。(www.xing528.com)
[1] 叙述者：瑞士某研究所的女工作人员
叙述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用钢盔取代尖顶头盔
叙述时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2] 1907年，列宁流亡国外，先后到过德国、英国、瑞士，1917年，在德国协助下返回俄罗斯。
[3] 索默河，位于法国，1914年至1916年，德军和法军曾在索默河畔多次激战。
[4] 弗里德里希·施威尔德，曾任汉诺威工业大学教授。参见1957年。
[5] 位于哈尔茨山中的小城塔勒，是德国重要的钢铁厂之一。参见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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