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潮,家有敝帚堆中,挑柄长的可以算一类,苗细的可以算一类,等等,有主顾登门,就乐得卖。敝帚,有人买,“发”,谈不到,但总能获得些须所谓“钱”,而钱,其用之多及力之大乃人所共知,所以每有组稿人光顾,言明买某种敝帚,我就满口答应,然后是到敝帚堆中去挑,集而成之,交稿。这次买的是有关“人生感悟”的,而且笔调要轻松,格过高,可是我有兴趣,所以壮壮胆,也就答应了。
顺水推舟,就由兴趣谈起。按理说,任何人,既然有了生,就不能不与“人生”纠缠到一起,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像是都欲无兴趣而不可得。其实又不尽然。《诗经》说:“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老子》说:“虚其心,实其腹。”这是理想,道家的,比如随着大流,由托儿所而走向八宝山,旅途中会有苦乐,可是不想这是怎么回事,是否值得,也就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感受,没有什么悟解。说这是道家的“理想”,因为至少老庄必做不到,原因是,他们不是不知,而是多知。专就这一点说,数不清的常人就占了上风,甚至包括腰缠万贯的,有万贯之前,舍命求,有万贯之后,睡席梦思,吃天鹅肉,而不问如此睡、如此吃有什么意义。不识不知的人有福了!
可惜我得天独薄,即《庄子》所谓“天机浅”,已略有所知之后才知道混沌之可贵且难得。后悔无用,只好再顺水推舟,说说情况。还是年轻时候,忽然发神经,想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老办法,念人家的,想自己的。日积月累,有什么获得吗?这要看从什么角度拨算盘珠。比如说,暂时跳到身外,让“思”做主,就像是大有所见,而且头头是道,于是不揣愚陋,写成《顺生论》。及至回到身内,“情”又当了家,生活就仍是,至少常常是,起于希望和幻想,终于怅惘和悲苦。这是说,我未能虚其心,不识不知,而是常常有所感。又未能改“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旧习,有时就拿笔,借某种题材,把希望、幻想、怅惘、悲苦之类的心境写出来。这些是感受,没问题。也可以算作悟解吗?这要看所谓悟是指什么级别的。老太太说吉祥话,“一年不如一年了”,是悟;禅宗和尚说“师姑元是女人作”,也是悟。我想卑之无甚高论,舍禅师而追随老太太,那我的有些不成器的篇什,也就可以算作,对于人生,既有感受又有悟解了吧?
于是胆量就大了,从敝帚的堆堆里,有些已经刊印过,有些尚未灾梨枣,选出一些估计可以充数的,交与熟悉编辑工作、时间较从容而又乐于助人的徐秀珊女士。她要先算字数,因为买主决定出小本本,字数多了容不下。接着是剔除一些,剩下的算作录取,要排个次序。此外还有剪贴、编页码等工作,事不大但琐碎,我就都偷懒了。(www.xing528.com)
关于书名,也要说几句。有关人生而且感悟的,如何命名呢?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不得不求助于佛门,拉来个“观照”,但要加点限制。盖佛门推重般(bō)若(梵语音译,指出世间的智慧),般若也有等级,上者为实相般若,其下为观照般若,再下为方便般若或文字般若。观照,用教外话解释是普遍看并细看,加般若就变为看得透,则吾岂敢,所以这里须郑重声明,是如书名的白纸黑字所写,只有观照而没有般若。
这样观照而得的感悟,或吹牛言之,人生态度,当然只是一己之私。闭门造车,不敢有出门合辙,请诸君也超乘,轼而望之的奢望。那么,为什么还拿这些问世并换稿酬呢?曰,大道多歧,自己踏上一条,如果耳目还有余力,听听别人怎么想,看看别人怎么行,重而言之,比照比照,轻而言之,消遣消遣,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吧?
依据不成文法,自序最后还要向多方表示感谢,吾从众。这一回简单,应该受礼的只有徐秀珊女士一个人;说应该,因为她不只做了以上提到的那些事,而且写了理和情都丰富的编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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