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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风铃》序:吴方先生的写人之旅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吴方先生来,说他的一些写人的文章要化零为整,取名“世纪风铃”,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希望我写一篇序。我说,世纪,像是比“当代”的块头儿还大,风铃,表明是悬在高处叮当响的,序应该找名人写,有如请名演员之亮出色相做广告,那就既可以抬高货色,又可以增广销路。其实圣贤也是这样看,那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史记》以前,许多人留了名,写法是因事见人。到此,一数,也随了涨价之风,加了一倍有余。

《世纪风铃》序:吴方先生的写人之旅

吴方先生来,说他的一些写人的文章要化零为整,取名“世纪风铃”,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希望我写一篇序。我说,世纪,像是比“当代”的块头儿还大,风铃,表明是悬在高处叮当响的,序应该找名人写,有如请名演员之亮出色相做广告,那就既可以抬高货色,又可以增广销路。他不好意思说无名也无妨,只说已经考虑成熟,我合适。大概是因为我的篱下闲谈也有不少关于人的,推想惺惺惜惺惺,就会好话多说吧?古语云,君子成人之美,只好不避人之患在好为人序之嫌,答应写。

吴方先生写人的文章,我看过一些,印象是:方面广,虽然老多少少,却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材料丰富,既有可人四部目录的典册,又有不肯示人的情书;识见深,所述多是分量重的,而且有断有论;写得活,常常是鹰隼盘空之际来一些蜻蜓点水。总之,值得看看;就是花钱买,也值得看看。

好话像是说完了,但不能就这样交卷,因为依照作序的不成文法,叫好之余,还要说说所以好的大道理。大道理是什么?可以分作两个方面:一是由所写之人方面看,“人过留名”是应该而难能的,所以有人写是大好事;二是由读者方面看,真人比创造的人总是更值得“沉吟至今”,所以有人写也是大好事。纲领说完,以下依次正义或发微。

先说人过留名,这是常人的看法。其实圣贤也是这样看,那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何以要这样,我们说不明白,因为其上源,胡里胡涂有了生,生就舍不得死,而死是伴生而来,不可免,于是而万不得已,也胡里胡涂生了个办法,曰传种,以求不能上游而甘居下游,为什么,我们也说不明白。不明白,是遗憾的事。不过既然非人力所能及,也就只好或用道家的办法,“安之若命”;或用儒家的办法,“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总之,可以认可这个“留名”。然后是想方设法促成之。这方法,古人有理想的,曰立德,立功,立言。理想,常常失之与现实距离远,而且不全面。例如窈窕的如赵飞燕,丰满的如杨玉环,名就不是由那三项来,可是在人,尤其男士的记忆中,同样甚至更加,长久不灭。名还有从另一种性质的渠道来的,如北齐祖珽,因为过于无耻,明朝魏忠贤,杀人太多。至于一般人,绝大多数是想走正道,德,功,言,太难或颇难,就降格以求。门路多到无限,上盖棺而未必论定之后,亲眷花百八十的买块石头,上刻某某之墓,直到旅游,怀揣色笔或小刀,在长城短城之上,长亭短亭之中,写或刻上,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到此一游,等等,都是。这不值得吗?人生只此一次,太史公司马子长早就慨叹:“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可见有留名的门路就钻也未可厚非。《史记》以前,许多人留了名,写法是因事见人。也许就是因为感到“悲夫”吧,这位太史公改用纪传体,成为以人系事,其结果,只要他的椽笔一挥,这位男士或女士就千古流芳了。所以写人就不只是青史上的一件大事,而且是整个世间的一件大事。太史公之后,朝野的许多人承接了这个好传统,利用各种机会,或说在各种处所,写人。其中大宗的是正史,收人多,由皇帝老子到僧道、列女,都有。这优点是意图一网打尽,缺点是正统气太重,教条多而趣味少。相形之下,野史(史馆之外的人所写)常常更值得咀嚼。更有滋味之外还有个大价值,是许多很难留名的人借此留了名。当然,这名最好是流芳一面的,原因是,用环保的眼光看,垃圾宜于量少,容易清除才好。到此,可以回到本题,吴方先生笔下多写人,由我看是做了很有意义的事;又所写多是悬在高处有形有声的,就算是锦上添花也好,笔耕所种,总是五谷之类,可吃而且养人。(www.xing528.com)

再说写真人的价值。由写真人有困难说起。人生是复杂的,人也随着复杂。以孔老夫子的至圣,见南子也有动心的危险,白纸黑字的“子路不说(悦)”可证。皇帝,权大过天,求长生,还是不能如愿以偿。再说杨玉环,清贵得很,赐浴华清池,有时也不能不进厕所。这是说,人都是中间的,难得十全十美,想写,总会遇见难定取舍的问题。有的人想看十全十美的,或特点突出的,真人群里难找,于是而乞援于“创造”。这还有个名堂,拿笔造的是“作家”,所造是“文学艺术”。专说所造之人,小说中有林黛玉等等,戏剧中有杜丽娘等等,都值得痴情的男士遐想一阵子。我不反对创造,因为这是发乎情,走现实的路而难通,只好绕道,走“苦闷的象征”的路,以造境代替实境,慰情聊胜无的办法。这办法有两面性:由想什么就有什么的角度看是“美妙”,由不得已而取其次的角度看是“可怜”。我的为人也复杂,就发乎情说,常常是理想主义者,甚至幻想主义者,可是对于只能结文字之交的人(看文字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却总是觉得,妈妈生的比作者创造的远为有意思。分别很明显:前者存于现实中,真;后者存于想象中,不真。存于现实中的人,自然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杂质;但是语云,无癖不可以为人,我们无妨加点码,说无缺点不可以为人,只要缺得可谅甚至可取,就也好,因为会显得更真,更亲切。就是本于这样的一己之私,我特别喜欢看野史的写人。喜欢,不是想搜集史料,是想扩大识荆面。我是草野的贫民,台上太高,闺中太远,即使想多结识而无由。但想望是奢的,感谢大量的各式各样的写人的文字,使我与许多值得结识的人有了一面(义为一方,因为他或她不会知道我)之识。这识也许是可怜的,因为终归是“前不见古人”,或“隔千里兮共明月”。但也可以从另一面着想,是识总比“不识不知”好,且不说可以取得高山仰止、鉴往知来之类的教训,就是生今之日,如果没有精力到利禄场中去逐鹿,忙里偷闲,片时闭目,与纸上的相知晤对,发些思古或思远的幽情,不是也很好吗?就是根据这样的小算盘或大算盘,我也写过未曾晤面的人,如柳如是、辜鸿铭等等。——自吹自擂不好,还是扣紧题目,说吴方先生的写人,那是可以使读者与不少值得结识而并不相识的人变为有一面之识,这功绩是大的,何况他写的人都是高居塔顶,风吹草动就叮当响的呢。

记得吴方先生嘱作序时曾说,写个千八百字就可以。到此,一数,也随了涨价之风,加了一倍有余。某师尊的话不由得涌上心头,是能够写得简短就好了。而实际是不能,惭愧惭愧。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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