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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中的《叶圣陶传》序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青岛大学刘增人先生著《叶圣陶传》,以及主编这套传记丛书的上海陈子善先生,都写信来,希望我为这本大著写一篇序。让我写,想是因为我与叶圣陶先生有较深的关系。也就因为敬仰,就在他辞世的那一年,我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叶圣陶先生二三事》,发表于《读书》1990年1月号。其后不久,我又写一篇,标题为《叶圣陶》,编入《负暄续话》。叶圣陶先生则不掺和,而是单一的儒,思想是这样,行为也是这样。

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中的《叶圣陶传》序

青岛大学刘增人先生著《叶圣陶传》,以及主编这套传记丛书的上海陈子善先生,都写信来,希望我为这本大著写一篇序。让我写,想是因为我与叶圣陶先生有较深的关系。说起这较深关系,可以概括为时间和道术两个方面。时间是自1951年与他初相识起,直到1988年送他往八宝山上,近四十年,没有断过交往。道术指他文的成就中的一个方面,语文,比如认为,要有什么样的内容,如何表达,才算好,我们是同道。这样说,所谓较深关系的深,我只能考个中等。能考上等的,限于我的师长,也不少,如朱自清先生,顾颉刚先生,俞平伯先生,可惜都先后离开这个世界了。较深关系还有单方面的,是他品格稀有,我敬仰。也就因为敬仰,就在他辞世的那一年,我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叶圣陶先生二三事》,发表于《读书》1990年1月号。其后不久,我又写一篇,标题为《叶圣陶》,编入《负暄续话》。为什么又写一篇?后一篇的开头有说明,主旨是,前一篇是说公话,由恭敬的角度写;后一篇是说私话,由怀念的角度写。恭敬加怀念,表示我有话说,而且可能说得对头。刘、陈二位先生大概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辞谢而未能获准;新老世故都说,人不能不识抬举,所以只好写。

写,作文抄公总不好,纵使是抄自己的。那就由远及近,暂躲开人,先说史传。记得某有名文人说过:“与其读经,无宁读史。”其意是,听教训不如看事实。这说得很对,理由显而易见,事实胜于雄辩是也。但是章实斋在《文史通义》中说:“六经,皆史也。”这也对,因为见诸文字都是有所记,所记当然是史。史是记往事的,以人的活动为中心,何以值得读?先说最切要的,是我们生而为人,要活,而且要活得好;就不能不重视生活之道,而这道,其形成,要以昔人的为材料,其评价(据之而定取舍),要以昔人的为参考。其次,也与生活之道有关,只是松散一些,是鉴往而知来。还可以再退一步,有如我们在河道的下游漂浮,如果同时也能熟悉上源的情况,必当有些意思。读史正是这样,以小之又小的事为例,茶余饭后,想到很远的,庄子惠子曾经在濠水之上抬杠,不很远的,侯方域李香君曾经在秦淮河畔调情,所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不是也很好吗?史,有以记事为主的,如纪事本末之类就是。有以记人为主的,《孟子》《晏子春秋》之类也可以算;但最典型的为太史公司马迁所创,由《史记·伯夷列传》起的多篇列传是也。(本纪为帝王之传,系大事多,性质特殊。)由上面提到的读史的几项用途方面衡量,读以记人为主的传,所得会更多,因为生动、亲切,有利于“能近取譬”。

传,可取之点不尽同。有的属于“殷鉴不远”,今语所谓反面教材一类,如秦始皇焚书坑儒魏忠贤的乱杀良善,等等,不值得耗费笔墨,可以不表。只说正面,可以流芳的。流芳,也可称为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说:“大(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三不朽的说法,精神是力争上游,所以反面人物,如魏忠贤之类就不能算;一些稀见的,或称为奇人,或称为怪人,如张宗子《五异人传》所记,张潮《虞初新志》所收的一部分人,也不能算。我的看法,读传,泛览,范围无妨放松些,就是说,也读《五异人传》之类;如果时时不忘取法乎上,那就还是听信三不朽的说法为好,只读,至少是多读,真正流芳的。

这看法,显然,对写传的选人就会有较大的影响,具体说是,为魏忠贤,为五异人,都无妨立传,但总不如为孔子,为管子,为荀子,因为这三位,有的立了德,有的立了功,有的立了言,是不朽或说流芳的人物,如果读时意不只在于知往昔,而且在于取法乎上,他们正是值得取法之上。由这个角度看,刘增人先生为叶圣陶先生立传,就算做了一件大好事,因为选人不只是选对了,而且是双料的对。这样说,理由可以用简单的加法,是叶圣陶先生的出类拔萃,竟有许多流芳人物难于企及的,是三不朽中占了两项,立德和立言。不说立功,是依旧说,他不是廉颇蔺相如那样的人物。关于立言,他不只著作等身,而且方面广,由板着面孔的论文,直到哄孩子的童话,几乎无所不写,印为各种集,陈列于各种书架,举目可见,可以不说。关于立德,就不像立言那样,举目可见,尤其是同他没有交往的。在这方面,我在那两篇纪念文章里谈了不少,这里只抄几句概括的:(www.xing528.com)

中国读书人的思想,汉魏以后不出三个大圈圈,儒道释。掺和的情况很复杂,如有的人是儒而兼道,或阳儒阴道;有的人儒而兼释,或半儒半释;有的人达则为儒,穷则修道;等等。叶圣陶先生则不掺和,而是单一的儒,思想是这样,行为也是这样。这有时使我想到《论语》上的话,一处是:“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一处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两处都是孔老夫子认为虽心向往之而力有未能的,可是叶圣陶先生却偏偏做到了。

也就原于有这样认识,几十年来,我总是把叶圣陶先生看作人之师表,高山仰止,纵使我还有必做不到的自知之明。

自知做不到,而又高山仰止,所以听到刘增人先生为叶圣陶先生立传,我很高兴,因为有了详细的传,就可以使许许多多比我年轻的,也会高山仰止。我同刘增人先生不熟,但我知道,他是研究叶圣陶先生的专家,曾经编印《叶圣陶研究资料》(与冯光廉合编,1988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并写了一些有关叶圣陶先生的论文。这本传的原稿我看过一部分,觉得材料丰富翔实,叙述有重点,评论能深入,所以可以断言,出版以后,一向喜欢读叶圣陶先生著作的,研究现代文学的,以及一般喜爱文学尤其传记文学的,都将看作一本既有价值又有兴趣的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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