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一次,有成人之美的美德的相知,或只是相识,来电话或来信,说某报刊的某个地方,印了我一张照片,话到此停止,其实以下还有心照不宣的话,是这是扬名的大好事,应该祝贺云云。这样的照片,有时还耳闻变为眼见,那就朽态之旁的文字也入目,洛诵,就成为双料的难堪了。难堪,是因为照片之旁的文字,尤其略照片而地位就更加显得突出的文字,都是灶王老爷吃罢糖瓜,上天汇报的一路,好话多说。而我的经验,是只有自己能够知道自己一顿吃几碗干饭,比如只能吃一碗半碗,而高攀廉颇,说“一饭斗米,肉十斤”,意则善矣,其奈我无此本领何!
无本领而人誉为有本领,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来源大概是两种。其一,比如看戏,坐在观众之席,所见有霸王之叱咤风云,有虞姬之载歌载舞,到会心处,不由得大喊一声,“好——”,至于挑帘出场之前,也许霸王曾经向懦夫献殷勤,虞姬的贴片下遮着个疤,只是因为没看见,也就认为无此缺漏,完美如和氏之璧了。其二是西风东渐之后,小技的雕虫可爬上报刊,并且有稿酬,即得小名小利,于是不少能耍笔杆的,上不能入政坛,中不能下海,只好甘居下流,写,而写,题材有限,什么星,什么家,什么模范,什么先进,搜罗殆尽,仍不得不写,于是灵机一动就想到老朽,又依据什么作文教程,为显示文章有力,就要多打气而不泄气,因而大作成篇,就只有叱咤风云、载歌载舞而不见怯懦和伤疤了。
这样说,或文,或文兼照片,关于我的,就真成为一片欢呼的大一统吗?也不然,因为我分明记得,有的人,或暗或明,说我没出息,宜于远之云云。
同一个人,有的人誉之,有的人毁之,我将何去何从呢?清夜,我独坐斗室,面对屋漏,想不愧于屋漏,曾思索这何去何从的问题,答案是,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完美无缺,也不像某一人想的那样毫无是处。如此,我就成为样板戏中不见的红脸绿脸间的人物。不红不绿,究竟是什么颜色?我也不知道。而也许有人想知道,怎么办?
谢新风,传来适用于广大治于人者的“坦白”“交代”还可以加上“检讨”之法,即主要由自己说,也就可以近真了吧?坦白、交代加检讨之法,可以照搬而用之,可以灵活而用之,显然,这里只能走后一条路,因为走前一条,就要通篇自骂,对不对且不说,必没有人看。灵活就可以容纳偷巧或偷懒,即起用现成的,不另起炉灶,具体说是选旧作中写自己或偏于写自己的,集为一本,给有兴趣了解老朽的人看看。(www.xing528.com)
老了,更加无主见,有了以上的想法之后,立即告诉深知我的弟子范锦荣女士,并求她拍板定案。她想了想,说可以。然后是考虑编选的原则,她说,凡有所写,都是表现、至少是含有自己的情意的,那就太多了;应该限于直接写自己、至少是直接表现自己情意的。我同意她的想法,一客不烦二主,就烦她选,然后编,直到剪贴,成为清稿,写编后记,她心灵手快,不很久就完成了。编成之后还要锡以嘉名,这回是我的主意,仍是写实主义的路子,名《写真集》,意思是,不过等于几张照片或画像而已。
还应该说说与《留梦集》合伙的情况,因为同是坦白、交代,这一本偏于“思”,那一本偏于“情”,合为“自述”,才可以避免半面妆的缺陷。
结束之前,墨守成规,还要对所有施主表示谢意。排首位的当然是范锦荣女士。其次是武汉的书法家张秀女士,文题都是她写的。再其次是封面,仍是张守义先生设计,其中杜诗一联是赵丽雅女士写的,“敝帚”印章是张㧑之先生刻的。书名,通常是“口令”启功先生挥毫,这回斗胆献丑,是因为不只一位相知说,既写真矣,何妨真到底,就自己写了。写完,又有一位相知有高见,是卖文与卖烤白薯不异,如果自己无力吆喝,可拉个年轻并嗓音好的代劳。我如治水之大禹王,闻善言则拜,而碰巧,我戏呼为小胖子的叶稚珊女士过门,就拉住她,求她吆喝几声。她欲推不得,就用她唱《信天游》的莺声吆喝了一阵。我这里也大喊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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