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两年以前,贾凯林女士送来冒舒湮先生八十年代晚期出版的一本随笔集《扫叶集》,扉页有作者求教正的客气话,可证善意主要是由冒先生那里来。这也有来由,是某一次的什么座谈会,只记得在中山公园的一个殿堂里,他和我都在场,虽然未能畅谈,总算认识了。相互的印象呢?我的清晰,有近因,是他的性格有特点,正直而真率。还有远因,远中之近,是他乃大名士冒鹤亭的哲嗣;远中之远,我就不能不想到明清之际的冒辟疆,以及名声更煊赫的董小宛。至于他的,我想,也不会等于零吧,因为贾女士传话,都希望有机会能够见见面,多谈谈。这希望,贾女士是当作任务,想急于完成的,而不巧,这闲事也多磨,或他忙,或我忙,或他病,或我病,而时间飞快,一晃就过去两年,直到不久前,已经是乍暖不寒时候,才借贾女士的人兼车之力,在冒先生位于西郊的兰堂,圆了多谈谈之梦。冒先生健谈,我多恭听,其中谈到他的《扫叶集》即将重印的事,问我曾否看过,我说看过,于是提出要求,说有什么想法,希望写几句,几百字也好,想印在书后,以增光云云。
已答说看过,看就不免有想法,也就如鱼已上钩,想不拿笔就不成了。但看是两年以前,印象已经恍兮惚兮,只好找出原书,再翻翻。也乐得再看看,——这想再看是总的印象;总由分来,显然,这分的想法,写到纸面上就不会少于几百字,也就可以交差了吧。想得如意,然后是宾行,未费力就把分的几项,或说几种优点,罗列在脑海之中。以下就以脑海中的想法为依据,列优点为四种,依次写下去。
一是知识的“博”。看目录,依内容性质的不同分为八组,共收文约六十篇,单是看题目也会惊讶方面之广,可以说是时涵古今,地包南北,人物、事件、学术、轶闻等等无所不有。这博来于作者的经历复杂,但主要还是来于读的书多,而且能够强记不忘。我昔年也是好杂览的,可是与冒先生比,就不能不甘居下游。以传说的岳飞的《满江红》词为例,我之所知只是有这么一回事,以及有人疑为不真云云,至于内情究竟如何,就茫然无所知。是看了冒先生收于本书的《关于〈满江红〉的争论》这篇文章,才知道流传的种种情况以及疑为伪作的理由。许多事,作者使我由不知变为知,所以对于他的博,我不能不钦佩。
二是治学的“认真”。仍由对比方面说,我有时也写杂记一类文章,主要是为了偷懒,总是还记得的就说说,生疏的或印象不清楚的就躲开,不习惯多费力,去查有关的资料。冒先生则相反,习惯于打破砂锅,璺(问)到底。以书中的一篇《“潘杨湖”和“天波府”》为例,这是写他游开封时的一部分认识,这认识是怎么来的?他说:
两年后,我又去开封,闲来无事,书呆子气十足,手握两卷《东京梦华录》《汴京遗迹志》,东奔西跑,哪儿是大内和御街?哪儿是州桥和樊楼?哪儿是教坊、瓦市?——对证古本。
我也游过开封,看过潘杨湖和相国寺等地,对待的办法就不是对照旧记载详考,而是开目时候,遇传说,姑妄听之,闭目时候,神游李师师的香巢以及“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已。(www.xing528.com)
三是写景叙事,不少用春秋笔法,“有见识”。举一两处为例。一处见《狸猫何尝换太子》一篇,讲北宋真宗时的刘后弄权害仁宗生母李宸妃的事,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京剧包公戏的常演剧目,其名为《遇皇后》,主旨是褒李而贬刘,包公刚正,有拨乱反正之功。冒先生这篇,除了斥狸猫换太子为无稽之谈以外,还说了这样的意思:这是宫中的后妃争权,如果李宸妃占了上风,刘后同样会没有好下场。京剧所演是世俗的“以貌取人”,冒先生是“诛心”,化为理是不管什么人,有了权就必致弄权,诛除异己,所谓“易地则皆然”也。另一处见《戏曲中的和亲问题》,以王昭君的北行为例,新的观点同于宋儒的“六经皆我注脚”,说昭君出塞是自愿去完成政治任务,也就不会有“分明怨恨曲中论”之事。冒先生则认为,“不管是细君或解忧,还是昭君,她们的一生毕竟是悲剧。”这是评论史事,宁可扔开口号而不放弃情理,执笔为文,我想就应该这样。
四是写严肃的题目行文常常不乏“风趣”。抄《皇帝和岳飞的又一场“风波”》开头一段为例:
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在“巡幸”时随时随地题诗勒石。凡是名胜古迹,几乎到处可见他的法书,虽然这些诗篇未必多出于他的敕撰。所谓御笔也尽有捉刀的馆阁学士,而地方上还是把它如同圣旨一般供奉起来。历史是公平的,它并不遵循皇帝的旨意。我们的文学史从来没把这位多产的皇帝“作家”,算进诗人的行列。中国作家协会大约也不会追认他为名誉会员的。笔涉及纯庙,开个不尊重的小玩笑,像我这缺少山呼万岁之瘾的,看了就觉得有意思。
以上优点举了四种,纵使仍不免挂漏,但事已过三,也就只好住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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