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书篇，闺秀钱瑗的心路历程

这是一本新印的谈旧人旧事的书，近几个月来一直放在床头。放在这地方，是因为杂事多，常常伏枕前心不静，就拿起来看一则或两则，心远了，可谓前见古人，一时想，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眼前的琐屑模胡了，于是可以上床，始则卧游，终于梦见周公。且说有此大用的书是施淑仪辑的《清代闺阁诗人征略》，诗人，而且退于闺阁，如果宽大，不诛心，总当承认，其可读性会超过一般讲大道理的辉煌著作吧？显然，这里所谓可读，所取是甘居下游的意义，即不只省力，而且有趣味。但世间事都难免出现“意表之外”，读有趣书又何独不然？这是日昨，卧游之前照例翻看一则，在卷十记晚清闺秀钱瑗的。书引金武祥《粟香五笔》说：

钱瑗，字玉瑗，宛平人（案为住北京西城）。有《小玲珑舫词》。……《蝶恋花》冬夜寄书云：“寒夜沉沉更漏动，欲寄相思，不管银毫冻。闲恨闲愁千万种，写来纸角都无缝。明月今宵千里共，雁杳鱼沉，只合通魂梦。惯听鹊声檐外弄，灯花也把人儿哄。”……闻外纳姬喜赋云：“名花解语，须情东风护。”亦可想见其贤淑矣。

这所记，不知别人看了怎么样，我是一阵子很不是滋味。何以故？以下说说所感，以及由感而生的一些感慨。(www.xing528.com)

所记用文言，要如目前流行的加以赏析。词题“寄书”，所寄必是在外的丈夫，因为彼时女性不许有情人。“欲寄相思”，这思成为“闲恨闲愁”，量多，所以写满纸，总之是很钟情。而所谓“外”的丈夫呢。“雁杳鱼沉”，硬是不回信，反而讨了小老婆。旧时代，男的小腾达，讨年轻漂亮的，不稀奇。值得深思的是女的如何对待。离婚？这是现代化的女性武器，彼时没有。那就还可以远效卓文君，作《白头吟》。可是这位钱女士不然，而是“喜”而且“赋”。这会是出自本心吗？两种可能。一种，旧礼教旧世风的压力太大，心苦而口不得不“喜赋”。另一种，只是受压而“赋”，“喜”是笔记的男士加的。所以这样推测，是因为后面还有“可想见其贤淑”的评论。到此，可以总结了，是，这记事表明，彼时，女性有人心而必须深藏若虚，男性就干脆没有不忍人之心；有而深藏，可悲，干脆没有，可叹。这虽然是过去的事，喜高谈华夏文明的诸公总不当视而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