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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树景,想缩小范围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想缩小范围,只说树,而且限于户外,推窗可见的。朝夕相见的树,昔年是院里的。可是有户,户外仍有空地,不知由谁选定,种的是杨树。此外是还有个鹊巢高踞树的顶端,可是很遗憾,总像是门庭冷落,不只看不见幼小的喜鹊黄口待哺,连成年的也很少飞来飞去。我梦想能有个户外有树的柴门小院。更多的人家种槐树或榆树。我一生住北地,院里最常见的是枣树。与枣树相比,合欢树是矮胖型,枝干,叶,尤其花,很美。

户外树景,想缩小范围

记得三十年代前期,我也如其时的不少年轻人,多有所谓小资产阶级情调,写过一篇题为《院里的树》的小文,寄给上海小品文期刊,还换得几元稿费。内容已经记不很清,大致是院里有一棵小树,高度仅可及屋檐,可是每日清晨,总可以招来几只麻雀,落在上面唧唧喳喳叫,我们喜欢听。冬日,雪天,它们叫得更繁碎,我们推测,这是找食物困难了,就打扫一块空地,撒一点米,隔窗看它们飞下地,啄食,心里感到安慰。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文,小院,人,都远了,剩下的只是一点点怀念。所怀所念,内容也不少吧?想缩小范围,只说树,而且限于户外,推窗可见的。

论语》有“鸟兽不可与同群”的话,我虽然也常常“畏圣人之言”,但在这方面,却心甘情愿地反一次圣道。甚至还想形于言,写一篇标题为《与鸟兽同群》的文章。甚至想写,起因有消极一面的,是觉得,与有些人相处,不像与鸟兽相处那样容易;还有积极一面的,是与鸟兽同群,所得为,至少是短时期,置身于另一境界。什么境界?用孟嘉府君的话说,“渐近自然”吧。可是与鸟兽同群,就最好有树,或说不能离开树。引旧事为证,可以是家常的,记得郑板桥在家书中说过,喜欢听鸟叫,不如多种树;可以是诗意的,昔人词有云:“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可见欢迎细马香车,也要先种树。

朝夕相见的树,昔年是院里的。但那是容许“自扫门前雪”的时代,纵使未列入四旧,也大部分被清除了。我就是这样,多年来改住异吃同住的楼房,推前后窗看,仍是楼房,也就不再有院落。可是有户,户外仍有空地,不知由谁选定,种的是杨树。我的印象,杨树有多种,这里种的也许是最不出色的一种,叶小,不光亮,落得早。但生机也不低,像是有意与四层高的楼房一决雌雄,只是几年,树梢就伸到楼顶以上。枝叶集于上方,下半部光秃秃,不好看。勉强找可取之点,是早晨也会飞来或多或少的麻雀,唧唧喳喳叫。此外是还有个鹊巢高踞树的顶端,可是很遗憾,总像是门庭冷落,不只看不见幼小的喜鹊黄口待哺,连成年的也很少飞来飞去。

我梦想能有个户外有树的柴门小院。什么树呢?即使容许挑选,也不容易决定。参考目所曾见,想来想去,仍是举棋不定。我幼年在家乡,住一个小村,有两家院里有高大的树,一家是椿树,一家是杨树,都有五六层楼那样高。高的好处是在远远的村外可见,但有个大缺点,是小院拘束不住,就像是不情愿与主人相伴。更多的人家种槐树榆树。院内种槐,昔人还有什么说法,如远有“三槐堂”,近有“古槐书屋”就是。只是我很不喜欢槐树,是因为到夏秋,必生一种绿色的俗名“吊死鬼”的槐蚕,口含一根丝下垂,颤抖,很讨厌。榆树的缺点也是容易生虫,不是下垂的,却也撒满地虫粪。家乡习惯,院里不种桑树、柳树,推想是桑与“丧”同音,柳与“花”容易合伙,使人想到香艳以及水性杨花吧。走出家门,随着僧尼走入禅林,常常会看到三种或说两类长寿树,松柏和银杏。也许看见这类树,会联想到出世间,产生凄清之感,入世的柴门小院很少种。

我一生住北地,院里最常见的是枣树。同性质的,既利于目又利于口的,我还见过柿树和核桃树。三种树,以柿树为最美,叶大,浓绿而有光,入秋果实变红,那就真可以入画。核桃树的果实不美,但是褪去带刺的包装,如果体积大,也就坚实可爱。印象深的是舒君窗前的一株,论年龄,只相当于幼儿园与小学之间,可是每年也结果几十个,而我也能够收到三五个。与人相比,枣树是孟光一流,不美,却能耐苦,不管旱涝,是否施肥,中秋前后总可以挂满长圆形的红红的果实。(www.xing528.com)

选择品种植于院中,还有表身分的一路。我有个老友王君,年近古稀,住平房,门前有个小院。小到大踏步,不足十步就碰到南墙。可是他有理想,或说幻想,是窗前种竹,再想法找一块太湖石,与竹丛相配。这是高士思想,也许如苏长公之不合时宜,他终于未能移来竹丛,找到太湖石,就往生西方净土了。我想,不是高士,而是佳人,竹丛伴太湖石就不合适。要在闺房之前种海棠和丁香。海棠取其色,所谓“花想容”是也。丁香,不用说,是取其香,所谓“衣香鬓影”是也。但这样的佳人是旧时代的,改革开放,遍街巷卡拉OK,纵使仍有闺房,也当“尽日无人属阿谁”了吧?

还是撇开高士和佳人,为自己打打小算盘。昔年,我曾住一个小院,院里不只有树,而且是两种,枣树和合欢树(其花名夜合花或马缨花)。与枣树相比,合欢树是矮胖型,枝干,叶,尤其花,很美。我喜欢这棵树,可是大革命来了,我不能不离开它,而不久,小院也化为空无,树就更不可问了。我有时想到这个小院,以及院里的树,并曾形诸吟咏,如一首《浣溪沙》的上片有云:“午梦悠悠入旧家,重门掩映碧窗纱。夕阳红到马缨花。”这最后一句是由项莲生那里借来的,因为恰好合用,也就乐得省力了。

细想想,推窗可见的树,枣、柿也好,合欢也好,都难免美中不足,是不能招来由南方飞来的多种候鸟。这多种候鸟,有一种,如鸽那样大,全身娇黄,也许就是黄鹂吧,常在树的枝叶间跳来跳去,很好看。另一种,体略小,黑褐色,不知叫什么名字,鸣声高亢而清脆,四个音节,很多人理解为“光棍好苦”,尤其清晨枕上听到,使人不禁兴起花落春归、一年容易的怅惘。这样的鸟总是喜欢在茂密的树林里游荡,不到院里来,所以想与它们同群,就要走出家门,到树多的地方去。这在都市,就很不容易。所以有时,算作幻想也罢,我还是希望,在离开闹市的什么地方,能有个柴门小院,院里有树,三五株,出门不远还能看到“平林漠漠烟如织”。如果真就能够这样,那就开窗能看到土著的麻雀,春深时节走入长林,能看到多种候鸟,与鸟兽同群的愿望,就说是未能全部实现,也差不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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