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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带来的怅惘与愁苦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先说“去者日以疏”,其中有事,是随着时间的流过,本来近的种种,远了;还有情,是这远了带来怅惘甚至愁苦。更显然,这就会带来“去者日以疏”之感,紧接着就发荣滋长为怅惘或愁苦。“十年泉下无消息”是远,但这远是人力无可奈何的,所以因“去者日以疏”而感到凄凉,这“去”应该指可不疏而疏了的。

时间流逝,带来的怅惘与愁苦

旧诗,我喜欢《古诗十九首》,理由可以凑三条五条。这里想不讲理,只说一种奇怪的感受,是有那么一些句子,又想读,又怕读。想,怕,都因为上口,就一,“于我心有戚戚焉”,二,悲从中来。抄不费力,而且可以结缘,依原诗次序录出如下:“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第一首。附记:千万不要看旧注,如有一种旧注说是“思君谓恋主也,恐岁月已晚,不得效忠于君”,如果从之就成为肉麻。下同。)“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第四首)“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第五首)“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第九首)“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第十首)“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第十一首)“去者日以疏。”(第十四首)“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第十五首)“梦想见容辉。”(第十六首)所抄九处之中,有两处感受更深,是“河汉清且浅……”和“去者日以疏”,有时想,霜晨月夕,如果能片时心明如镜,就无妨胆大些,拿起笔,把这样的感受捉住,使它长驻在纸面上,以便自己,此后,以及有缘者,暇时,愿意为心灵散步,可以展卷看看。想之后进一步,决定试试,于是幻减少而实增多,立刻就领悟,“脉脉不得语”,分量过重,我扛不动,即使胆量再大,也只能试试“去者日以疏”。干脆就试试这轻一些的。

想让思路由粗略走向细致。先说“去者日以疏”,其中有事,是随着时间的流过,本来近的种种,远了;还有情,是这远了带来怅惘甚至愁苦。如果带来的情是定而不可移的,其来源的事就不能不加些限制。一个最重要的限制是,所谓去者要是可意的。即自己希望长久相伴的。有不很少的事物,小如不合身的衣服,大如历次以整人为能事的运动,自己并不希望有,或畏之如蛇蝎,那就越早成为“去者”越好,“疏”伴来的感情也就不是怅惘和愁苦之类了。然后说可意的,有程度之差,如“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阑干是可意的,可是与倚阑干的人相比,程度就差多了。

不论程度如何,只要不是畏之厌之的,曾近而变为远,总会带来哀怨的感情吧?这感情,孔子曾泛泛说,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样的意思,撇开宋儒,我们常人想到,也会感慨系之。才子会想到江郎才尽,佳人会想到如秋扇之见捐,总之都是可意的渐渐远去,回首当年,不免于凄凉。

能够避免吗?事实是我们,用康德或常人的语言说,住在一个既有空间又有时间的世界里,一切都在由现在变成过去,可意的自然也必致渐行渐远。怅惘或愁苦的感情之生,是因为我们不甘于可意的渐行渐远。我们有记忆力,又常常迷恋于幻想,而幻想,总是注定会破灭的,这,夸张些说就会成为悲剧,不是机遇造成的,而是定命造成的。

解脱之道也不是没有。一种是得天独厚,“不识不知”而能“顺帝之则”。放眼世间,这样的人也总会有一些,此为天纵之圣,可遇而不可求。换句话说,你不是不识不知,就只能安于有识有知,准备接受怅惘或愁苦的折磨。另一种是人为之圣,如庄子,曾迎娶,也就曾“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吧,可是时间铁面无私,经常面对的人因死而远了,他却能鼓盆而歌。

我不幸,既非天纵之圣,又非人为之圣,于是住在“逝者如斯夫”的世界里,却常常幻想我熟悉的一切,只要不是畏之厌之的,就都长在而不远去。显然,这是幻想,事实是必成为破灭。更显然,这就会带来“去者日以疏”之感,紧接着就发荣滋长为怅惘或愁苦。

说熟悉的一切,都包括哪些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请自己的感受作主,缩小范围,限定经过主观努力,虽时间流逝而仍有可能保持不远的。明眼的读者会看出,这是指熟悉的“人”。推想古诗的本意也是指人,因为下面还有一句,是“来者日以亲”。

仍说自己的感受,常常是因事而想到这句诗,很少时候也会因这句诗而想到事,这事都是与人有关的。表现为心的活动,是慨叹这样的人,与自己曾经近,也应该近,竟至远了。(www.xing528.com)

泛论,人不同,以感受为标准,可以由疏而亲分为四个等级:一是可无的,二是可有可无的,三是欢迎有的,四是不可无的。四种的分别还可以用数学语言表示,是随着等级的升高,人的数量减少,心的情分增多。单说这等级最高的不可无的,数量虽小,去的情况还会有多种不同。最重要的不同是早归泉下和渐行渐远。“十年泉下无消息”是远,但这远是人力无可奈何的,所以因“去者日以疏”而感到凄凉,这“去”应该指可不疏而疏了的。

这样,去者定了,指系心的人,去的情况定了,指渐行渐远,疏带来的情的性质也就定了,是轻则怅惘,重则愁苦。苦,总不是值得欢迎的吧?不幸是(察看古今),这也像是定命,贤哲或不能免,况常人乎?我是常人,如陶渊明在《荣木》诗序中所说,“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就是读禅师语录,心也未能自性清净,因而就常常不免于有这种苦。以为苦,显然是因为不愿意曾经近的变为远。可是事实是去者日以疏,如何对待?可能的路有高低两条。高是学习庄子假颜回之口所说:

颜回曰:“回益(学有进步)矣。”仲尼(孔子)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日:“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

(《庄子·大宗师》)

坐忘是连己身也忘了,亲疏自然就更不知道了。低的一条路也见《古诗十九首》,第一首末尾说: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是说,你扔开我,不想也罢,有吃的还是吃得饱饱的,自求多福。高的一条路是道家的“至人”境界,常人当然做不到。低的一条呢?至少我想,说说容易,至于行,比如途次月台花榭,总不免于“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周邦彦《兰陵王》)吧。其实,细想想,这样也不无好处,盖“泪暗滴”同样是人生的一条路,虽坎坷而值得珍重的一条路。值得珍重,是因为去者虽去,在有些人的心里,亲并没有完全变为疏,世间就可以多保留一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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