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马丽女士过访，持来《大河文化报》的合订本，其中的副刊《大观园》是她编的，希望我看看，说说观感，并写个刊头。刊头，连署名几个字，容易，可以速战速决。观感，先要观，然后还要有感，始能成篇，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就拖下来，直到信催，电话催，才挤时间观，并希望能够有些感，以使空白稿纸上不至长此空白下去。如入昔日《红楼梦》的大观园，或今日仿而造之的大观园，怀着随喜的心情，观了一些，有没有感油然而生，我也不清楚，怎么办？有办法，正如读者某君所评，我是惯于说废话的，且夫废话，亦话也，也就同样可以充实篇幅，报编辑大人的严命。就这么办，以下入正文，说废话，或起于废话。
我也编过副刊，深知这个工作不容易。不容易，有无时间性的，有有时间性的，先说无时间性的。困难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与人的关系多，是有如京剧的演出，海报上要出现梅兰芳、杨小楼之流，台面上才显得气派，看客才兴高采烈。报刊也一样，要常见所谓名作家，格才显得高，读者才报之以青眼。可是所谓名作家，因为不只有“作家”的帽子，帽子上还有个标签“名”，身价就上涨，可高攀月盛斋的酱羊肉，想买，过入口之瘾，就要在门口排队，耐心等。而所谓名作家，无齐天大圣的分身术，即使能维新，掷钢笔而改用电脑，也不过日数千字，怎么能够应付门外排长队的编辑大人呢！结果就必有编辑大人间的非阶级性的斗争。争，虽然各显神通，也难免有胜负。语云，胜负乃兵家常事，可是据我所知，有的安坐于总编辑之位甚至社长之位的就不认这个账，而是以惩罚代促进，规定是：此栏一个月无名作家之名则扣奖金。改革开放，商业意识大一统，过渡到减“金”，岂可不痛哭流涕哉！再说与文关系多的困难，是编副刊，不能借助新华社，总是苦于合用的文章过少，不合用的文章过多。而版面的要求有定，严于录取，填不满，降格，心不安，就是不至痛哭流涕，也总不能眉开眼笑吧？
不幸是困难还有有时间性的，或至少是于今为烈的。这是趣味与雅驯的难于协调。趣味，指肚子里装满人头马和天鹅肉之后，背倚皮沙发，看点什么，感到颇为开心的那种情绪。雅驯，指不管喝什么吃什么，之后，不管坐在哪里，开卷看点什么，就可以进德修业的那种理想。现时，如报纸、电视上所常说，“人民的生活提高了”，这提高，我的体会，主要是表现在物质方面，由前若干年的不能吃饱变为能吃饱，并进而能吃好。至于精神方面，至少是有不少人，唯其吃饱了、吃好了，饱暖生闲事，反而愿意追求刺激，即（低级）趣味。办报刊，不能不求印数增多，也就不能不顾及读者的趣味。有的报刊这样做了，比如多描画抢劫、凶杀和奸污，而贴个普及法治知识的标签，就是这样。我的经验，为创收，耍花样，对外，骗千千万万人容易，转为对内，只骗一个人，即自己，不容易。这是说，有些吃编辑饭的，虽然不能不下新潮之海去扑通一阵子，却还是不肯放弃助读者进德修业的理想。显然，这就会碰到一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做到趣味与雅驯兼顾；换个说法，是如何才能使读者喜欢看，看了还有助于益智甚至精神的向上。(www.xing528.com)
据我所知，近些年也成为一热的“读书”性质的报刊或报刊上的栏目，解决这样的问题比较容易，因为读者的多数是书呆子，有趣味，却离雅驯近。办普通的晚报就不成，读者杂，恐怕多数是要趣味，不管雅驯不雅驯。怎么应付呢？用我的眼看，是唯有在这种地方，才更可以显示栏目风格的高低和编辑本领的大小，其上者是既文章好，又读者爱看。
说到此，废话也就可以利用，是以之为标准，看看马丽女士编的副刊《大观园》，是不是能够兼顾趣味和雅驯。我看是可以这样说，如《我国最早的自撰墓志铭》《八十年前〈汾河湾〉》《三诗雷同》诸篇，就内容风格正，却颇有趣味。我老了，少出门，这次得马丽女士照拂，走入大观园，看到些可看的，应该说谢谢。并希望马丽女士继续努力，使芳园再加些奇花异草，则晚报读者就可以更多受其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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