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喜欢远走高飞的动物，如今日大款是游埃及金字塔，因为钱太多，昔日杜丽娘是游园，因为脚太小。我们钱不多，脚不小，而暇时颇有一些，不能高飞，也乐得到校外走走。暇时有零碎的，是晚饭之后，有打总的，是星期日。晚饭之后时间不长，通常是出西门转北，到闸桥，隔着通惠河，望望几座茔地的柏树林，想想人生如朝露，或望望河上下游的苇丛，念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总之，都是换得一些遐思，甚至怅惘，顺原路走回去。星期日，如果肯牺牲学校的饭食，就终日无事，不牺牲，在校外游荡半日，也可以略过今日所谓旅游之瘾。以方位为游踪的分类标准，路线可分为西、南、东三种。比如某一星期日想西行，早饭之后就约集三五个人，出西门，直向西，一路看野草闲花，也不少耸立的墓地石碑，终点是八里桥桥头。桥南北向，大，雄伟，立于其上，倚石栏西望，可以想象京师的包罗万象。有时联想到自己的未来，是西行，也住小巷四合院，秋日看枣红呢，还是东南行，衣褐还乡，去哄孩子呢？常是带着这样的感伤走回去。更多的是南行。出校门西行不远，向南有一条昔日运粮的石路，路近北端有个红色木质的牌楼，因而我们称这一带为“大红牌楼”。牌楼下的石路以西有人家，被树林围着，影影绰绰，总是引起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遐想。穿过牌楼南行一段路，路东有门，门内是西仓，早已成为空旷的草地，废物利用，我们常到里面去踢足球。过西仓门再南行一段路，过富育女中（在西偏？），到南城墙根，有小门洞，过去就是潞河中学。学校建筑是西式的，讲究，美丽，西部有几处小别墅，有花木和如茵的绿草围着，尤其美丽。我们转转，看看，说有羡慕之心吗？不知道；也许如面对挂历注视美人，也只是人生应有至少是可有之事而已。中学之西，紧连着有个小村，只东西一条不长的街，名复兴庄，我们也愿意走走，因为幽静，质朴，容易使人想到陶诗。最后说东行，是走完新城西街，进已无门的旧城西门，两条路，直行是走旧城西街，出东口是闹市牛市口，北行过闸桥到鼓楼，不直而转北，过大关（？）庙再转东，走万寿宫（如北京之天桥），到东头转北行也是鼓楼。经鼓楼走旧城东街，尽头是东门，出去不远就是运河。其时运河水多，船总有一些，如果是夏天，还可以游泳。不游泳，看堤岸，看水流，也颇有意思。返途，如果时间够用就由鼓楼转北，到北门内略西看燃灯塔，然后向西南，看占据旧城西北部的西海子。看西海子，所取是荒凉萧瑟。看塔呢，推想梁思成和林徽因注意的必是建筑风格。至于我，想到的常是远年以及连带的种种。其后还有新的认识，是幽思临近幻灭的时候，清夜得闻塔上的铁马声，对于趋向“悟”是会有些好处的。(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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