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逸结合,晚饭后我从老伴之后,坐在电视机前,看看荧屏上的变化花样。称为逸,是与看电影看戏等相比,可以足不出户,还可以省车钱票钱。再说个优越性,是碰到不喜欢看的,如两唇相接或两刃相接之类,或换频道,或干脆断其电源,不过一举手之劳。但就是这样,有时也会引来烦恼,缩而小之,总可以说是感想吧。有所感就想唠叨几句,且说其中的一次,——应说不只一次,是北京的某一个地方(因耳不聪目不明而未能确知其处)还存一段残城墙,附近居民出于爱先民遗业之诚,号召大家献砖(原城砖?),使残变为不残,子子孙孙永宝之云云。我看到,而且一而再,就禁不住想了很多,而结论则颇为简单,是“不修也罢”。
何以说这样泄气的话?理由有近的,计可以凑四项。其一是由衡量轻重来。我们家乡有一句嘲笑小处算计大处不算计的话,是“大缸捅油,满地拾芝麻”,这修补残城墙就是满地拾芝麻,可以想想,充其量能够恢复多长一段?而大缸捅的油呢,则是明代的完完整整的六十八里!其二,旧物,毁了,有如何先进的科技也不能再生,阿Q的补救之道是忘了也就算了,补修一段,至少是年不轻的老朽,看到就会想到那带城楼的六十八里,如果情意不异于梁思成夫妇,就有可能痛哭流涕吧?为了不痛哭流涕,还是以不再想这些为是。其三,我去岁忙里偷闲,借山西教育出版社之光,游了洪洞(读同)县的苏三监狱,看风尘女子苏三住过的牢房,发思古之幽情而不能大发,因为原居室在大革命中由其时掌革之权的一人一声令下拆了,现时看到的乃近年刮起旅游之风为创收重建的,土炕依然,苏三却没在上面睡过,情就是想幽也幽不起来了。新修补的城墙情况正是一样,即使能够化残为整,总不当算作明代的古物吧?还有其四,六十八里,有说一不二之权的人灵机一动,不久就化为空无,这新修补的若干米,就不会碰到有权者的灵机一动吗?语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明代的当初,我们无可奈何,我们手里的当初似乎还可以奈何,所以还是以扔开它,如果闲情难忍,到街头坐坐,看汽车屁股冒烟,听高跟的清脆声为好。
但看,听,也要适可而止,那么回来,就能“虚其心”了吗?可惜我是愧未能也,于是又想到毁旧物的问题,能不能追究一下原因?理生于事,可以先看看历史。只说大件,我们毁的东西也太多了。几乎都是来于争夺。武王伐纣,纣失败,自焚于鹿台,是自己烧。秦汉之际,项羽后到咸阳,付之一炬,是别人烧。烧自己的,是不愿意自己的财富享用归属别人;烧别人的,是看见原不属于自己的心里有气。就这样,你烧我烧,据说,国内的著名城池,只有苏州未迁移,其他都是旧的毁了,迁新地。由这个角度看,大量毁旧物的最重大的原因是“家天下”(自然也就不能不专制),把一切珍贵的事物看成私产,不在或不能在自己名下,就烧。所以,专是为保存先民遗业,也要变家天下为公有天下,变一个人说了算为大家商量之后再定。(www.xing528.com)
大家商量,是不是也会走毁的路?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眼观四海之内兼之外,据未必精确的数学之学,我们,与我们之外的许多他们相比,像是较为乐于毁,盖就是家天下的制度已经废弃之后,我们还曾仇视旧物并大张旗鼓地毁之。这是为何?难道可与“根性”拉上点什么关系吗?但愿不是这样。
由修残城墙这件事看,或专看乐于修补之人,联想到根性云云也许是过虑。但无论如何,六十八里总是不复存在了,大缸油已经流尽,拾几粒芝麻又有何用!似乎不如学老子,相信无用之用始为大用,只保留而不修,在残砖断壁间加个说明,说:“原有六十八里,可惜只剩这一点点,供一切爱惜先民遗业的后来人凭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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