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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台后真相解析-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远源近源看得一清二楚,与下台后露白有关的许多问题,至少是理论上,就不难解决。这办法可以算作进口的,即下台后露了白,追回来。

下台后真相解析-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

“露白”是旧语,表示什么人出门,身上带着银子,不小心或不得已,被正在找机会偷盗的人看见,其后也许就大破其财云云。语用旧,小取是仿效国家之保护濒于灭绝的珍奇生物,大取是表现力强,两个音节可以描画地括全球、时涵今古的许多(甚至是无限)件、性质则单一的怪现象也。这现象是——学小说家的形象笔法,举实例,是一,不久前,扎伊尔的头号人物下台了,外电估计,存于国外的美元是若干亿;二,稍久前,菲律宾的头号人物下台了,外电估计,存于国外的美元是更多的若干亿。这估计和报道是下台以后的“事”,吸取宋儒的精神,说理在事先,这“理”是:在台上,门外挂的大旗,头上戴的帽子,都是为人民服务,甚至救民于水火;下台之后就“露白”,其他一切也就随着破灭了。

美之名破灭,丑之实却不会随着破灭,如何处理?下文都是追回来,所谓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推想除了被追的人以外,总不会有人反对吧?姑且假定能够追回来,这两大件的问题解决了,或基本解决了;显然,走到事之上而说理,则问题并没有解决,因为,时间不能倒流,古可以放过,今呢,地由两国扩大为全球,人由头号扩大为六七八九十号,比如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或大部分)是下台之后露白,我们将如何处理?举目,窗外骄阳似火,用为消夏之一法,无妨较全面地谈谈这个问题。

露白是“流”,当作问题谈就应该始于溯“源”。源有远的,是荀子《礼论篇》所说,“人生而有欲”。其后是有欲则不能无求,而不幸,欲和求几乎都是无止境的。以饮食男女为例,烤鸭经常见于桌面,就会想吃天鹅肉;男本位,室中已经有娇滴滴,见到各种星,心又大动,恨不得立即再筑金屋,迎入而藏之。欲和求之能否实现,取决于力的大小,比如有秦始皇那样的大力,想吃天鹅肉,可以令猎人去打;有李三郎那样的大力,见儿妇美,可以变个戏法,让儿妇一化为女道士,再化为贵妃,就轻易地上了自己的床。幸或不幸,上天或上帝,没有多造秦始皇和李三郎那样的地位,想吃天鹅肉,想使儿妇上己之床,就会遇到各种困难。而“天命之谓性”,欲是很难收敛的,所以就不得不另想办法,或说找其他形式的力。感谢花花世界,这其他形式的力竟可以凝聚或升华为一种,曰“钱”。至此,我们可以写总结了,是过去,除了极个别的以外,今日,几乎不再有个别的,都想“发”,多拿到钱。多拿钱之道,就类说也许不很多吧,其中一个大户是用权(也有大户,是政治性质的)换,大权换大钱,小权换小钱。国外银行中美元几十亿,国内“小楼连苑”,公司一串,钞票过手都是若干万,也是由这个渠道来的。

远源说完,转为说近的,是何以权能够换来钱。习见的说法是人会变质,原来头脑里装的是理想或教义,因为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就扔了理想,忘了政治觉悟,于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就变为贪污腐化。这是把人看作来于伊甸园,而不是来于荀子的《礼论篇》。我不同意这样的解释,并曾在一篇小文里说这是唯心的,应该实事求是,改为唯物。走唯物的路如何解释?可一言以蔽之,是人治,有权的人权过大。这样说像是有过简之病,应该略加解释。所谓权过大,是指这样一种情况:不管人是头号还是六七八九十号,只要编上号,管某领域内之事,他就有说了算之权,而不是依法只能如此或只能如彼之权。不惮辞费,画影图形以明之。比如写完道德经五千言的老子跨上青牛想出关,所持证件合法,关尹只有放过之权,不合法,关尹只有不放过之权,老子会掏出555烟,甚至红包,意思意思吗?如果手中之权是说了算的,即想不放就不放,老子虽然心中有道有德,也只能忍痛破费,递上555烟或红包了。如此,古为今用,我们就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权能换钱,是因为治平之事乃人治,而非法治。(www.xing528.com)

远源近源看得一清二楚,与下台后露白有关的许多问题,至少是理论上,就不难解决。办法可以(或说最好)是治本的,由“行”方面说是马前课,即变人治为法治,使任何人走上任何职位,都要依法办事,而没有说了算之权。如此一来,有所申请的人都用不着意思意思,贪污的路堵死,官场自然成为两袖清风,岂不善哉。问题是世间并非齐天大圣,怎么能够摇身一变?又是“知易行难”,比如说,摆在明面上的,要有“限权”的法,还要有监督的措施,以及保障都依法办事能够顺利运行的制度,直到为一切之根的人民教养的提高,都革故鼎新,容易吗?观察世态,总结经验,都会知道,不容易。

治本的路难通,或一时难通,可以不可以兼来点治标的,或说马后课?这办法可以算作进口的,即下台后露了白,追回来。也可以算作祖传的,曰“籍没”,据说发明权属于曹阿瞒,却未专利,所以明朝之对付严嵩清朝之对付和珅,还是用这个办法。“籍”是财物登记,“没”是没收,对于“白”不如严嵩、和珅那样多的,也许太过了吧?那就可以改为“籍处”,处者,针对不同情况并依法处理之也。比如说,凡是可以称为“下台”的(如有些人只能称为“下岗”)都要过籍处一关,处理可以分为三类:两袖清风因而连衣食都困难的,不只给荣誉,还给安老的钱(不必怕又增加国库开支,推想也许一个也找不到);白露得相当多的,算清取之于民的数,强制还之于民;白露得过多的,比如国外有美元存款,国内小楼连苑,而且其中不少珠宝,就籍之后继以没。这三类处理办法相加,虽然够不上治本,总可以使病情大减了吧?

写到此,正要高呼反贪污胜利万岁,一个惯于泄人之气的老友推门进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是作文章。他拿起来看,一目两三行,看完说,不是作文章,是做梦。我问何所据而云然。他说:“这个籍处关想得如意,你出资去建吗?假定你有资并肯出,建关需要地皮,就不得不先过审批的关,这一关你过得去吗?”我听罢,为了表示能够远希先贤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立即扔下笔,不再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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