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虚上下：代表一些不款的人的态度明确而坚定

新风，拿笔要谈精神文明。文明，而且是精神的，分量太重，我扛不动。想谈点小事，或说发点小牢骚，也可以算作与精神文明有些关系的。题目举对立的实虚和上下，意图是代表广大的——不好，有官话气，改为说代表一些不“款”的人，明确而坚定地表明态度：实好，虚不好，上好，下不好，我们应该要实，要上，不要虚，不要下。至于实虚、上下何所指，以下依题目的顺序道来。

先说实虚，用小中见大法。是中秋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有些满脑子精神文明的后辈，出于敬老之诚，踊跃登门来送月饼。唯物论，有一搭无一搭地客气两句之后，两眼注视月饼。都在盒里，就只能先看盒。伟大，坚实，美丽，惹得老伴满口称赞：真好看，真好看。我未称赞，因为我们属于不同的学派，她是唯美主义者，我是实利主义者。重实利，盒不能装入肚子，所以我的“赞曰”留到开盒以后。盒开了，看，连月饼的位置都现代化，或科学化，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坑与坑相距不近，如果是学生宿舍，就会有清爽之趣。可是这是月饼盒，清爽，可入肚的就不多了，就是说，用我这实利主义者的眼看，中看不中吃，并不值得“赞曰”。卖食品，为什么要这样？据通时风、通世态的人说，只有包装讲究，才好卖。我想，这是就为送礼而买的主顾说的，如果买了自己吃，也会选这样中看不中吃的吗？再请教那位通时风、通世态的，答复是，绝大多数也会挑包装好看的。如果情况竟是这样，我就只能承认自己是落伍了。

语云，破罐子破摔，干脆死抱着落伍，再说几句更赶不上时代的。赶不上，是旧的，情况如何呢？还记得，中秋节的前几天，为孩子，也为自己，到前门大街正明斋，比如说买自来红、自来白各三斤，包两包，包装纸不要钱，拿回家，月饼吃完，包装纸生火炉引火，干干净净，未浪费一文钱。现在不同了，直径一尺以上的精美圆盒，何种料，价若干，我不知道，推想不会少于月饼的身价吧，因为小巧玲珑的月饼只是寥寥的几块，姑且假定身价是各半，一盒月饼有的上百元，则其一半的五十元等于白扔。有人说，月饼吃完，盒可以装东西，或摆在案头，也好看。我反驳，说这样的风凉话是不了解情况，比如以蜗居而论，一年不只一个节，而敬老之礼不衰，以一年入门二十个盒计，五年就是一百，请问都能装什么？或都视同龙泉窑的瓷瓶，摆在案头？所以“实利”的处理办法还是只能扔在垃圾堆上，而这样一来，就又带来如何处理垃圾的困难问题。

不幸是问题还有更严重的，是这类小事也显示一种心态，这是为了赚钱，想尽办法虚虚假假而不再想到实。心态有源，也就会向下流，或者说，就不能不与钱至上的世风搅在一起。想想吧，这种风会升级，必升级，如果升到十级以上，人人都为抓钱、为发而无所不为，我们还能，小，取得货真价实的用品，大，活下去吗？更不要说精神文明了。(www.xing528.com)

再说上下是指两种袋，上是位居头顶的脑袋，下是贴在身侧的钱袋。我的意思是，要上，应该努力往脑袋里装些有大价值的东西，如知识、品德、理想之类，而不要下，为充实自己的钱装鞠躬尽瘁，甚至无所不为。当然，我说不要下，意思不是钱没用。钱是通货，没有它我们就不能取得需要的物品。所以即如鄙人，对于发，对于为捞钱而无所不为，一向没有好感，可是单位发退休金，我一样去领，因为我们老夫妇要吃饭穿衣；写些不三不四之文，付稿酬，我向来不拒收，因为收，就可以用它换几块烤白薯吃。由齐家扩大为治国也是这样，钱多比钱少好，只举一例，如果国很富，我们就不必长年大喊扶贫和希望工程了。所以所谓不要下，下是指不管不顾，甚至用违法和败德的办法，捞超过自己需要的钱，而且永远不满足。最突出的是贪污犯，没有一个是愁吃愁穿的，可是总嫌钱少，于是借有某种权之便，贪。贪多少？用我这出身于乡下因而不开眼的眼看，是前几年吧，由电视上看到听到，犯罪，罪是贪了几十万，我就曾代那位发愁，心里愁，这样多的钱，怎么花呢？可是这样的愁还没消，又来了新见闻，是某某，贪了几百万。我的愁也扩大了十倍。万没想到是还会扩大，几千万，直到昨晚电视上的最新消息来，增为几亿。语云，账多不愁，我于是躲开这些位，想由概括方面着眼，追寻一下所以会有这类怪事的原因。我想原因只能是，人的思想感情汇成时风，“钱至上”。至上，价值、荣誉就都属于它，比如甲男有百万，乙男只有十万，甲男的价值就高过乙男十倍，甲女项上有金项链，手上有宝石戒指，乙女没有，甲女就有荣誉，乙女没有。人人脑子里装着这样的思想感情，就难怪百万还不满足，想扩大为千万了。君不见，连所谓作家（已成家，不会愁吃愁穿）也坐不住了，有的扑通一声就下了海，其他街头巷尾的无名氏就更无论矣。

不幸是天与人的精力有限，都致力于充实钱袋，脑袋就相对地变为空空如也。有不少人是连现代人都应该具备的科学常识也没有。其结果是迷信风行，其中老实的轻则换来胡涂，重则受到灾害，不老实的则大发其财。如何发？路几乎是无限之多，气功，特异功能，《易经》，卜筮，批八字，看相，直到肚子里有灵鸽，供桌上有佛骨，等等，等等，说得越荒唐越有人信，来钱越容易。不过由我看，因脑袋空虚而迷信，以及靠别人迷信发点小财，还是危害之小乌者。大者是因无知而容易受利用，随着一些野心家胡来；再加大，没有向上的理想，个人扩大的群体，就成为迟迟不前甚至向下滑的民族悲哀。危言耸听吗？可以多看看，多听听，事实胜于雄辩。事实是，除钱以外，我们的绝大多数已经想不到还有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想不到其他，就成为都尽其所能追钱，强者卖权，弱者卖肉，中间的由欺骗到抢劫，大家在一个角逐场上斗，各自争各自的胜利，而不会意识到，最终是全体的失败。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所求容易说，是都改要下为要上；而移到办法，就只能希望王文成公显灵，求能知者渐多，而知后就真能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