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信息收集之道

有一种说法：“在日本，全国人民都是情报员。”我觉得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收集各种信息情报确实是日本人的一种嗜好。但是，日本人收集各种信息情报，并非都是为了去从事间谍工作，大多数人是为了更好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为了掌握行业信息，为了提高自己的知识内涵。

日本这个社会具有两重性，一方面需要兢兢业业的匠人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去默默地精雕细刻各类产品；另一方面需要大量的市场营销人员，去企划和推销这些产品。因此，信息情报的收集成为日本社会特殊群体，尤其是经营战略制定者和市场营销人员每日必做的功课。在一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谁率先获得信息，谁就可能取胜。因此，日本人对于各种信息情报的收集，有一种本能的嗜好，你必须懂得比人家多，掌握的信息比别人全面，你才能立足于这个社会，才能在你所在的群体中拔得头筹。

所以，普通的日本人无论是在日本国内旅游，还是去海外旅游，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拍照和记笔记，然后回家后整理成游记，印发给亲朋好友看，或者在自己所在的群体（学会、协会、兴趣俱乐部等）发表。

在日本，组建任何的团体组织，原则上是不需要政府批准的。所以日本人最喜欢组建各种学习会、兴趣俱乐部或者同好会，定期聚会交流各种信息。因此，对于中国政治和经济、文化的学习和研究，不只是日本研究机构和政府公职人员的事，也是许多日本普通的企业员工感兴趣的事。所以，日本人在下班后去参加各种讲演会、学习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那么，日本人研究中国深入到什么程度呢？东京有一个日本各中央机关干部和大学教授们参加的中国研究会，已经有30多年的历史。这个研究会每月举行一次学习会，每人发表自己感兴趣的中国问题，细到什么程度？譬如中国领导人的领带为什么从大红变为深蓝？

说到日本人对于中国各种信息情报的搜集分析，我们不得不提到大庆油田的例子。20世纪60年代，当大庆油田还处于国家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日本人通过公开信息，准确地了解到大庆油田的位置、规模和加工能力。这个例子一直被视为国际社会经济情报分析成功的经典案例。

1959年9月，在东北松辽地区勘探的第一口油井开始喷油，标志着大庆油田的诞生。由于保密，绝大多数中国人也不知道大庆油田到底在什么地方，而日本因为战略上的需要，极为重视中国石油的发展。当听说中国正开发大庆油田时，日本人始终不明底细，于是就把摸清大庆油田的详细情况作为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首先获得突破的是日本三菱重工集团的信息专家。1964年4月19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大庆精神大庆人》的报道。第二天，《人民日报》又专门撰文报道。三菱重工的专家们据此判断，中国的大庆油田确有其事，但他们还不清楚大庆的具体位置。在1966年7月的一期《中国画报》上，他们看到一张照片：大庆油田的“铁人”王进喜头戴大狗皮帽，身穿厚棉袄，顶着鹅毛大雪，手握钻机刹把，眺望远方，在他的背影远处错落地矗立着星星点点的高大井架。唯有中国东北的北部寒冷地区，采油工人才需要戴这种大狗皮帽和穿厚棉袄，专家们由此断定：“大庆油田是在冬季为零下30度的北满地区，大致在哈尔滨与齐齐哈尔之间”，但具体位置仍然没有确定。

同年10月，《人民中国》杂志第76页刊登了石油工人王进喜的事迹。事迹中说，以王进喜为代表的中国工人阶级，为粉碎国外反动势力对中国的经济封锁和石油禁运，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抢时间、争速度，不等马拉车拖，硬是用肩膀将几百吨重的采油设备扛到了工地。

根据这一描述，日本人分析认为，最早的钻井是在安达东北的北安附近，而且从钻井运输情况看，离火车站不会太远。在报道中还有这样一句话：“王进喜一到马家窑，看到大片荒野时说：‘好大的油海，把石油工业落后的帽子丢到太平洋去。’”于是日本人从伪满洲旧地图上看到：马家窑是位于黑龙江海伦县东南的一个小村，在北安铁路上一个小车站东边十多千米的地方。就这样，日本人就彻底搞清楚了大庆油田的确切位置：马家窑是大庆油田的北端，大庆油田可能是北起海伦的庆安，西南穿过哈尔滨市与齐齐哈尔市铁路的安达附近，南北达400千米的范围。那么大庆油田的炼油规模又有多少呢？1966年7月，在《中国画报》上刊登了一张炼油厂反应塔的照片。根据反应塔上的扶手栏杆的粗细与反应塔的直径对比，得知反应塔的内径长为5米。加上《人民日报》刊登的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他们进一步推算出大庆的炼油能力和规模、年产油量等内容。

在对所获信息进行分析之后，根据中国当时的技术水准、能力以及中国对石油的需求，三菱重工断定中国必定要大量引进采油以及炼油设备。三菱重工立即集中相关专家和技术人员，全面设计出了适合中国大庆油田的设备，做好充分的夺标准备。不久，中国政府向国际市场寻求石油开采设备，三菱重工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符合中国所要求的设计、设备，一举中标，获得巨大的商业利益，令西方石油工业大国惊诧不已。

日本人发现大庆油田的秘密，应该说不是一种间谍工作，而只是一种对经济信息的精准分析。但是这种精准分析的背后，是日本社会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信息情报的收集分析文化在起作用。

那么日本的情报文化是如何形成的呢？(www.xing528.com)

日本情报文化的形成，源于日本古代特殊的历史与文化。远的不说，就在江户时代，德川将军为了防止各地诸侯谋反，他对诸侯们说，我在江户城（现东京）里批一块地给你，让你们在城里建一个家，把你们的妻子和孩子接到江户城内来住。各地诸侯明明知道德川将军的目的，但是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将家人送往江户城内。事实上，这些家人就成了被德川将军扣押的人质。同时，德川政府又设立了诸多关卡，防止各地诸侯轻易进入江户城。大家如果去过箱根的话，一定去看过湖边的一个关所，这个关所按照现在的概念，就是一个边境口岸。从京都、大阪乃至九州地区前往江户城的人，必须在这里接受检查，如果没有合法的证件，绝对是过不了关的。所以，探听江户动静，了解德川政权的信息，掌控自己家人的近况，成为各地诸侯最主要的情报收集工作。这种长期以来形成的情报侦察与收集分析习惯，逐渐成为一种文化，江户时代出现了专业的“情报屋”，许多人以贩卖各种信息情报为生，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报经济”。

日本人的这种情报文化，后来在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和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现今的日本社会，在日常的生活中并没有对孩子从小进行信息情报收集教育。除了在一些大学里有相关的专业之外，应该说，收集各种信息情报，是日本人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甚至本能。

那么，日本人一般是通过什么渠道去搜集信息呢？

最大的渠道是报纸。日本人喜欢读报，几乎每户家庭都订阅有自己喜欢的报纸，即使在互联网十分发达的今天，日本报纸的订阅量也没有大幅减少。日本的早报规定是必须在早晨6时前送达每户人家，因此早上起来，喝一杯茶，读一份早报，是许多日本人长年以来形成的习惯，报纸也成为日本人主要的信息来源。因为日本的媒体大多是报忧不报喜，对于政府和国家领导人的报道也是一样。所以，日本人大多十分相信媒体的公信力，认为电视台和纸媒的报道，基本上是公正中立的，他们的信息是可信的。

然后是参加各种讲演会和学习会。日本的讲演会和学习会是五花八门的，从如何美容做菜如何找对象到美国新总统会是谁，2023年之后的中国领导人会是谁，就如东京汇聚了全世界所有的菜系佳肴一样，你在东京可以获得全世界的各种信息，光是非洲问题研究会一周就会有好几个。

另一个就是实地考察。尤其是日本的企业人士，无论是去美国欧洲，还是来中国，他们对于商场购物和旅游景点很少有兴趣，只专注与自己的企业和行业相关的内容。譬如爱逛中国的超市，了解中国人在卖什么，买什么？日本的哪些产品符合中国人的胃口？他们爱看中国工厂，看中国企业与日本企业之间的差距。所以，日本各个行业协会组织的海外考察活动，往往是日本各旅行社每年最主要的一项业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全民都是情报员”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关心世界的变化，关心本行业的动态，而且这种信息情报的收集是立体的。但是，日本人喜欢收集各种信息情报，并非都是为了去从事间谍工作，大多数人是为了更好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了掌握行业信息、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因为在日文中，“情报”两个汉字没有强烈的“秘密”的概念，翻译成中文的话，就是“信息”两字。所以，日本人经常会说“你们要注意收集情报”，其实是在说“要注意收集信息”，而不是指使别人去搞中国人概念中的“情报工作”。

日本是一个信息情报十分公开的社会，也是一个信息情报十分多元化的社会。你可以公开地抖搂国家领导人和政治家的隐私与丑闻，日本的一些周刊杂志就是以暴露政治家丑闻为生；你可以自由地参观军事基地，譬如日本海上自卫队司令部所在的横须贺港，也是美军第七舰队的母港；你可以扛着照相机在军港里到处拍摄，军舰、码头，军港里还有旅游船带着你近距离观察美军航母和自卫队护卫舰，没有人会阻拦你，也没有人会把你当成间谍。

日本陆上自卫队每年的实战军事演习，都不是秘密进行的，而是邀请市民们自由观看，每次都有几十万日本人和外国人去观看自卫队最新式武器的实战演练。同时，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各个基地，每年也都有一两次开放日，邀请市民（包括外国人）自由地登上军舰参观，你爱怎么拍照就怎么拍照，没人会阻拦你。

有一位朋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说日本汽车上的电子导航地图与中国的有什么区别？我对他说，这个差别就好比桑塔纳与奔驰的区别。日本汽车上的电子导航地区已经是立体化，精准到每栋楼的外形和名称，在中国被列为“军事机密”的军事基地、重要的政府机关、领导人的住处等，都标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天皇家的航拍图，都印刷在皇宫介绍手册中。

从以上的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出，中日两国的保密法规与保密标准是不一样的，因此在对待信息情报收集问题上的处罚也是不一样的。我常常对前往中国旅游的日本人说，你到中国后，别拿着相机对着中国的军舰或者海警船、边防艇拍照，在日本没人管你，在中国就可能触犯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