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IT天才的短暂辉煌

深圳的快播公司到底有没有罪？网友与法学家、律师与法官正在打架，我们只有看热闹的份。

其实，日本在过去也曾发生过一起类似快播的案件。这一案件发生在2004年，比中国版的“快播案件”早了整整12年。日本这个官司，从地方法院打到最高法院，前后整整花了8年的时间，其判决是多次反复，最终的结果出乎许多人的预料。

2003年，日本发生了一起重大泄密事件，防卫厅、警察厅等中央重要机关的一些机密文件被抛到社区网站上。日本警方为此专门组织了IT警察搜查队调查此案，结果发现，这些机密文件是被黑客从中央机关的电脑上偷走的。于是根据IP地址逮捕了几位黑客，其中一位还是17岁的高中学生。警察问他们：你们是利用什么手段盗走这些机密文件的？黑客们回答说：很简单，使用“Winny”软件就行，社区网站上都可以免费下载。

警察一听有点慌，赶紧上网去查，果然在社区网站上看到了可以免费下载的Winny软件。

那么，这款Winny软件是一个什么样的软件呢？其实是一款共享软件，使用这款软件可以实现不同电脑之间的图像资料、文件等的共享。现在看来，这是一款再普通不过的软件，但是在十几年前的Windows 2003的时代，它还是属于很先进的东西。

警察厅在发现这款软件之后，就感觉像是抓住了主犯一样，立即将搜查的重点转移到这款软件的开发者身上。

网络上只知道这款软件的开发者有一个绰号，叫“47氏”，但是这个人是男是女，具体从事什么工作，生活在哪座城市，都无人知晓。

警察毕竟是警察，半年之后，搜查组冲进了赫赫有名的东京大学，在情报基础中心拘捕了一名正在那里担任特别讲师的男子，指控他是操控这一系列黑客事件的主犯。

这名男子名叫金子勇，1970年出生，当时是33岁。金子勇的被捕，轰动了整个日本列岛，人们关心的不是这一软件本身，而是发现，在堂堂的东京大学里居然藏有高级罪犯。

那么，金子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金子勇出身距离东京300多千米的枥木县的一个普通农家，这个人是一位IT天才，他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习编写程序，高中时就考取了日本第一种情报处理技术员的国家资格证书。1989年考入茨城大学情报工学科，此后他用了10年的时间在这所大学里完成了IT专业的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学业，成为日本当时少有的几名IT博士之一。

博士毕业后，金子勇作为博士研究员进入日本原子能研究所工作，从事地球模拟器的系统开发，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成功开发出了3D物理模拟软件。(www.xing528.com)

金子勇的才华被东京大学看中，2002年，也就是在他被捕前2年，东京大学研究生院邀请他担任情报处理工学研究室特别助手，从事战略软件创造人才的培养。也就是在这一年的5月，他把自己业余开发的一款共享软件发到了日本最大的社区网站“2ちゃんねる”，这款免费软件就是导致他最终被捕的Winny。

日本是一个很注重知识产权的国家，任何一款软件几乎都要掏钱买。Winny免费软件在社区网站上公开以后，立即成为日本网络社会的一大话题。许多人不是用这款软件去偷盗政府机关的机密文件，而是用它去收费的视频网站下载电影电视剧和音乐歌曲。金子勇也因此在网络社会里获得了“IT之神”的称号。

在没有发生防卫厅、警察厅机密文件被盗之前，日本警方并没有对这款软件的存在产生兴趣，甚至对于视频网站的举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机密文件被盗事件发生后，不仅是警察的态度发生180度的大转变，而且还惊动了首相官邸。当时负责安保工作的内阁官房副长官是当今首相安倍晋三，他当时专门举行了记者会呼吁各机关和企业注意防盗，防止黑客利用Winny软件偷盗机密文件。

金子被捕后，他的案件是如何审判的？

金子是在2004年5月10日被捕的，罪名是“帮助侵害著作权”。20天后，他在京都地方法院受到起诉。法院对于这起案件的审理也非常谨慎，整整花了两年半的时间，一直拖到2006年12月13日才做出判决。检察院要求法院判处他1年有期徒刑，但是，法院只做出了罚款150万日元的有罪判决。那么这150万日元，按照现在的汇率，大概只有8万人民币不到，也就是金子几个月的工资。但是金子不服这一判决，他向大阪高级法院提出了上诉。而检察院也觉得京都地方法院只是罚一点款，处罚得太轻，也向大阪高级法院提出控诉。

这一上诉一拖又是3年，直到2009年10月，大阪高级法院才做出二审判决，判金子无罪。这下检察院不服了，直接告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再审，又审了三年，一直到2011年12月的圣诞节之前，最高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检察院的上诉，判金子无罪。

从2004年被捕到2011年最终确定无罪，金子度过了苦难的8年时间。我们现在无法看到日本最高法院当时的庭审记录，但是根据媒体的报道，这起案件的争论焦点集中在这么一点上：检察院认为，金子明知道自己开发的软件已经被用作拷贝各种影像与音乐作品而没有采取制止的措施，明显地对侵害著作权的行为提供了一种故意的帮助，因此犯下了“帮助罪”。而金子和辩护律师一方认为，Winny软件的开发并不是以侵害著作权为目的，而是给人们提供一种文件共享的服务，而且是免费提供，是对日本网络发展所做的一种贡献。如果判他有罪，将会极大地损害广大软件开发者们的积极性，导致日本IT产业发展的滞后。

在一审判决中，京都地方法院认为，金子没有积极地去阻止这一软件导致的侵权行为的蔓延，因此认定他触犯了“帮助罪”，罚款150万日元。但是最高法院最终判金子无罪，是认为他作为一名技术人员开发这一软件的本意，并没有想刻意地帮助人们去侵害著作权。至于有人利用这一软件去拷贝影像和音乐作品，侵害著作权，与金子本人没有直接的关联，因此“帮助罪”无法成立。

金子因为被捕失去了在东京大学当讲师的资格。而在8年的诉讼过程中，他靠给几家IT个公司当顾问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但是再也没有新技术新软件的诞生。最悲惨的是，在最高法院判决他无罪后的第三年，因为突发性心肌梗死，金子离开了人世。2013年7月的一个傍晚，他倒在马路边，终年44岁。

一代IT天才的陨落，对于日本的司法机关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心疼的事情。但是对于日本的IT界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日本网络开发的元老村井纯教授在金子去世后发表了一份悼词，他称颂金子作为软件开发者是世界IT界极为珍贵的专家，是日本网络开发的英雄。他说：“我们向他保证，要继承他的遗志，去战胜阻碍网络社会发展的各种障碍。金子的光辉永远照亮着我们的心。”

我们特别注意到日本最高法院在判决金子无罪的判决书中特别提到了一个单词，叫“技术中立”。网络社会是全世界发展最为迅速，也是最无秩序的社会，网络产业的立法滞后不仅是日本，也是世界许多国家面对侵害著作权问题所遭遇的最为头疼的问题。金子的案例能否适合中国的国情，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把技术开发与使用结果分开考虑，可能是一种比较理性的司法解读。就好像生产菜刀的人不应该对砍人事件负责一样，维护“技术中立”的原则，也许更有利于网络社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