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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化回音室:消除异见,主体精神遭遇自我

时间:2023-07-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由此便产生了一个充满熟悉感的视觉空间,一个数字化的回音室,它消除了陌生者与他者的所有否定性,在这里,主体精神只能遭遇它自己。这些想象“一望而知是在熟悉者之面貌中包含着陌生者”[81]。它抑制着语言,而“沉默”本质上也是一种语言。失去了这种寂静,语言已然成了噪声。[88]他者的“无声之音”在今日同者的喧嚣中死去。诗歌与艺术在前往他者的途中。对他者的渴求是它们的本质特征。[89]只有在与他者的遭遇之

数字化回音室:消除异见,主体精神遭遇自我

在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系列图片《乐逍遥》(Easyfun-Ethereal)中,他将各式各样的消费品在电脑上拼接成五彩斑斓的图画。小蛋糕、香肠、玉米粒、内衣和假发交错混杂,漫天飞舞。他的图片反映了我们这个业已沦为百货商店的社会。社会中充斥着各种昙花一现的物品和广告。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他性”和“陌生感”,因此,人们也就不可能再惊异于任何东西。杰夫·昆斯的艺术与消费文化融于一身,将“消费”提升为“救赎”的形象。那尊名为“气球维纳斯”、描摹女人分娩姿势的(气球)塑像,甚至直接诞生出一位新的救赎者。在她的腹中存放着一瓶2003年份的唐·培里侬香槟——至尊粉红。

对于阿多诺来说,“对世界的疏离”(Fremdheit zur Welt)是一个艺术的时刻。不把世界当成“陌生之物”(Fremdes)来感知的人,根本就没有感知世界。艺术不能没有“否定的张力”。所以,对阿多诺来说并不存在“舒适艺术”(Wohlfiihlkunst)。“对世界的疏离”同样也是一个哲学的时刻。它是精神上所固有的。因此,“精神”本质上就是“批判”。

在这个“点赞”的社会里,一切都变得讨喜,艺术也是如此。因此,如今的我们忘了该如何惊异:“人类围绕着‘除了主体精神之外的东西’编织一张分类网络,这网络编得越密集,人们就越彻底地丢掉惊异于‘其他’的能力,凭着对‘陌生之物’日渐加深的熟悉感而自欺欺人。艺术则设法对此做出修正,尽管它势单力薄,仿佛就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直以来,就是艺术使人类去体验惊奇……”[78]如今,世界被数字化网络缠绕,除了主体精神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允许出入。由此便产生了一个充满熟悉感的视觉空间,一个数字化的回音室,它消除了陌生者与他者的所有否定性,在这里,主体精神只能遭遇它自己。它仿佛为世界罩上了它自己的视网膜

数字荧屏不容许“惊异感”存在。随着“熟悉感”的日益加深,所有能够滋养精神的潜在的惊奇感都消失了。艺术和哲学有义务拨乱反正,阻止对“陌生之物”、对“不同于主体精神之物”的揭秘行为,或者说,有义务将“他者”从主体精神的分类网络中解放出来,将它那使人惊讶、诧异的他性交还给它。

艺术的独到之处在于其谜题属性:“通过这种谜题属性,艺术与行动客体(Aktionsobjekt)那种毫无悬念的存在截然相对,而最终,艺术之谜也在其谜题属性中存续下去。”[79]行动客体是行动主体(Aktionssubjekt)的产物,它不具备对事物感到惊异的能力。唯有“平和的观察”和“有距离的切近”,也就是“遥远的切近”,将事物从行动主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世间美好只展现给长久而沉思的目光。当行动主体悄然隐退,当它对客体的盲目压迫被打破之时,事物才能重获其“他性”、谜题属性、陌生感和神秘感。

对策兰来说,艺术也同样保有“茫然失所”状态。它引发一场“‘出走’,从人类中出走,踏进一片面向人类的、茫然失其所在的区域”[80]。艺术置身于“茫然失所”的家里,其中蕴含着它矛盾的存在。诗意的形象(Bilder)是别具一格的想象(Ein-Bildungen)[1]。这些想象“一望而知是在熟悉者之面貌中包含着陌生者”[81]诗歌中蕴含着一种“黑暗”(Dunkelheit)。它证明了被守护在其中的“陌生者”的存在。这份黑暗“属于为了一场相遇而来的诗歌,它来自一个——或许是自己创造的——‘远处’或者‘异地’”[82]。诗意的想象、文学的幻想将“陌生者”想象成“同者”。倘若不包含“陌生者”,“同者”便大行其道。在同质化的地狱中,诗意的想象力已然死亡。彼得·汉德克也援引策兰的话:“伟大的幻想——飘然远走,却引出了具有瓦解力的‘包含’。”[83]因为幻想中包含着“陌生者”,它便动摇了“同者”,动摇了名称的一致性(Identität des Namens):“幻想渗透入‘我’(a),将‘我’转变为‘无人’(b),并将‘我’打造成‘说话者’(c)。”[84]作为不具名的、谁也不是的说话者,诗人以全然他者的名义诉说着。

艺术讲究超越自我。致力于艺术的人皆是忘我的。艺术打造了一个“远我”(Ich-Ferne)。[85]它忘我地前往“茫然失所”,前往陌生之境:“也许——我只是问一下——也许诗歌也和艺术一般,与忘我的自我为伴,去到那‘茫然失所’,那陌生之境。”[86]如今,我们不再是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我们将自己安置在数字化的舒适区内。我们丝毫称不上“无名”或者“忘我”。在“自我”所居住的数字化网络中,所有的陌生、所有的“茫然失所”都消失不见了。数字秩序没有诗意。在数字秩序之下,我们只是在同质化的数字空间里游移。

如今的超交际抑制着“沉默”与“孤独”的自由空间,只有在这样的空间里,人们才能道出那些真正值得被道出的东西。它抑制着语言,而“沉默”本质上也是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在寂静中浮现。失去了这种寂静,语言已然成了噪声。策兰曾说,诗歌中蕴含着一种“对默然的强烈偏好”。交际噪声使人无法静静聆听。作为一项诗学原则,“自然”唯有在聆听的原始被动性中才能展露真容:“恰如海泼里恩(Hyperion)[2]大自然面前不断吟咏的诗句‘我整个身心沉默不语、静静聆听’:这默然的身心实际上是与‘听’有关,而不是‘看’。”[87]

法国作家米歇尔·布托尔(Michel Butor)洞察了当代文学的危机,他将其看作一场精神危机:“十到二十年来,文学领域几乎一片荒芜,寸草未生。出版物如潮水般涌现,精神世界却一片死寂。其原因就是一场交际危机。全新的交际手段固然令人赞叹,但它们却导致巨大的噪声。”[88]他者的“无声之音”在今日同者的喧嚣中死去。文坛危机的源头乃是他者的消失。

诗歌与艺术在前往他者的途中。对他者的渴求是它们的本质特征。在题为《子午线》(Meridian)的演讲中,策兰明确地将诗歌和他者联系起来:“……我想,这从来就是诗歌的一种希望……以一个他物(ein Anderes Sache)身份诉说——谁知道呢,也许是以一个全然他物(ein ganz Anderes Sache)的身份诉说。”[89]只有在与他者的遭遇之中,在“遭遇”的神秘之中,在面对一个“相对”之时,才会产生诗歌:“诗歌想走向‘他者’,它需要这个‘他者’,它需要一个‘相对’。诗歌探访它,向它倾诉心声。对于驶向‘他者’的诗歌来说,每一物、每个人都是这个‘他者’的一个形状。”[90]构成“相对”的,不仅是每个人,还有每一物。诗歌也呼唤“物”,在其“他性”中与之遭遇,和它建立一种对话式的关系。对诗歌来说,一切都以“你”的形式显现。(www.xing528.com)

作为他者而存在的“相对”越来越从今天的感知和交际中消失了。“相对”愈发堕落为镜子,在它身上人们照出自己。人们关注的焦点完全在自我身上。想必艺术和诗歌的职责就在于,为感知去除镜面属性(entspiegeln),使它向“相对”、他者、他物开放。如今的焦点政治(Politik der Aufmerksamkeit)和焦点经济(Ökonomie der Aufmerksamkeit)却将它对准自我。它服务于自我生产。人们愈发将其从他者身上剥离,将其引向自我。如今,我们为了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而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博取关注,我们彼此都成了橱窗

策兰的焦点诗学(Poetik der Aufmerksamkeit)与当今的焦点经济相对立。它将注意力(Aufinerksamkeit)独独奉献给他者:“‘注意力’——请允许我在这里引用瓦尔特·本雅明关于卡夫卡论文里马勒伯朗士的话——‘注意力是灵魂天性的祈祷’。”灵魂始终秉持着祈祷的姿态。它一直在追寻。它是对全然他者发出的声声呼请。列维纳斯也认为,注意力意味着“以呼请他者为前提”的“意识盈满”(Mehran Bewußtsein)。表现得全神贯注则意味着“承认他者的掌控地位”[91]。如今,焦点经济恣意横生,既遮蔽了焦点诗学,也掩盖了焦点伦理。它出卖他者,揭露其隐秘。焦点经济将自我时间统一化。相反,焦点诗学却发掘出属于他者自己的、最本己的时间,即他者时间(Zeit des Anderen)。诗歌让“他者身上最本己的部分和自己一起说:它的时间”[92]

诗歌寻求与他者对话:“诗歌成为……一位感知者——仍处在感知过程中的感知者——的诗歌,与显现物(das Erscheinende)相对而立者的诗歌,询问显现物并与之对谈者的诗歌;这诗歌成为对话——它通常是绝望的对话。”[93]诗歌以对话的形式发生。如今的交际是极度自恋的。它的发生完全没有“你”的存在,没有他者的呼请,而诗歌中却是“我”和“你”相互成就:“只有在对话的空间里,所言说的内容才成立,才能聚集在那正在言说、正在指称着的‘我’周围。然而,所言说的内容以及那通过指称仿佛已然成为‘你’的东西,也带来其‘异质感’。”[94]

如今的交际不允许说出“你”,不允许呼唤他者。呼唤作为“你”的他者需要一种“原始距离”(Urdistanz),而数字化交际恰恰致力于消除任何一种距离。[95]如今我们正试图借助数字媒体,尽可能地将他者拉向我们身边。此举非但没有使我们更贴近他者,反而使他者销声匿迹。

此外,呼唤作为“你”的他者并非没有风险。人们必须得有心理准备,直面他者的“异质性”和“陌生性”。在他者身畔的种种“你—时刻”(Du-Momente)都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它们极度凶猛,它们挣脱了保险缰绳,所求者甚多,满足感寥寥,它们动摇了安全感,简直不可思议,又实在不可缺少。”[96]如今的交际却力求从他者那里排除那些“你—时刻”,并将它们降格为“它”,即“同者”的水平。

【注释】

[1]海德格尔德语中表示“想象”的词汇Einhildung分解成Ein-Bildung,即“构成想象”。

[2]希腊神话中的早期神祇,十二泰坦之一,光之神,太阳,月亮和黎明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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