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在艺术上的竞争对手，无疑是他曾经的恩师梅兰芳。两人在嗓音条件等方面尽管有很大差异，但通往成功之路的艺术经验往往是相通的，甚至可以借鉴和模仿：比如梅兰芳在昆曲和武行上下了很大功夫，同样地，程砚秋在太极拳上的精湛造诣，及其在昆曲艺术上的潜心琢磨，也丝毫不见逊色。在一个阶段的学习过程中，程砚秋的日常生活是这样安排的：
上午由阎岚秋先生教武把子，练基本功，调嗓子。下午由乔蕙兰先生教我学昆曲身段，并由江南名笛师谢昆泉、张云卿教曲子。夜间还要到王瑶卿先生家中去学戏。同时每星期一、三、五罗先生还要陪我去看电影，学习一下其他种艺术的表现手法。[199]
初学昆曲时，程砚秋向北方昆曲名家乔蕙兰、曹沁泉和梅兰芳三位先生学习，后又得益于俞振飞的点拨和帮助。同时，他还请剧作家陈墨香把《红鬃烈马》中的《投军别窑》一折改为昆曲，由陈墨香作词，俞振飞为之讲曲，演来让人颇觉耳目一新。
众所周知，京剧演员学习昆曲，对于咬准字音有很大的帮助。程砚秋在音韵学上的启蒙和教导，则要归功于他的伯乐罗瘿公先生，程派尾音“虚音上提”的技巧，就是来自于罗先生的教诲。他曾经说过：“一个伶人非但要努力演唱戏剧，而且要重学识，有了学识，才能懂得字韵，艺术与学识并重，及以腔就字，方能字正腔圆。”[200]他在经典音韵学书籍的涉猎上也颇为广泛：《中原音韵》《中州全韵》《洪武正韵》《乐府传声》《韵学骊珠》等都尽收眼底。有鉴于此，名票陈彦衡对程砚秋也是另眼相看：
近来青衣，创为新腔，斗巧矜奇，变本加厉，往往以皮黄之腔互易上下之句法倒装，迷离惝恍，不可捉摸，竞相效仿成为风尚，而于四声阴阳弃置不讲，识者颇引为憾。惟程艳秋颇知讲求音韵，腔调未谐者每多改正，内行中不可多得之人材也。[201]
1936年，程砚秋与其弟子赵金年（饰刘秉义），在蓓开唱片公司录制了《玉堂春》，最后一句【散板】“眼前若有公子在，纵死黄泉亦甘心”那个好腔，把苏三誓死决绝之心愿，一股脑儿道出。程砚秋在设计腔调时非常注意，以腔就字：这一句中的“黄泉”二字是阳平，“也”是上声，阳平音低，上声作为过渡，衬起“甘心”两个阴平字，再往下落稳收住。因为字音配搭得合适，才有这样的唱法。如此一来，腔好了，戏亦足了。
程砚秋艺术成功的另一个特点则是：只要听见任何好的、优美的腔调，就把它吸收过来，丰富自己的唱腔，梆子、越剧、大鼓、梅花调、西洋歌曲，概莫能外。但是前提是既使人听不出来，又让人觉着新颖，不脱离京剧原来的基础。在1946年上海天蟾舞台演出的实况中，程砚秋创造西皮原板的垛字，二六里加梆子的哭头，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在排练《锁麟囊》时，程氏还曾观摩好莱坞明星麦克唐娜演的《凤求凰》，他听麦克唐娜歌唱时，觉得某个腔很好听，于是就把它糅进《锁麟囊·团圆》一折，且了无痕迹。在演唱《锁麟囊》时，程砚秋还在多处利用了入声字，显得生动活泼：如《锁麟囊》中的西皮原板里“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一段，“巴峡”两字即为入声字，音短而促，很好地诠释了当时人物的心情。
程砚秋不少唱段中运用了一些小腔的技巧，也颇受听众欢迎。下面以《红拂传》（【二黄慢板】）、《珠痕迹·团圆》（【西皮】转【二六】），为例，稍作分析：
【二黄慢板】在相府每日里承欢侍宴，也不过与众女斗宠争妍。虽然是舞衫中常承宠眷，辜负了红拂女青春华年。对春光不由人芳心缭乱，想起了红颜老更有谁怜！（1928年胜利唱片）[202]
这段唱腔的特色在于“宴”、“妍”两个字的尾音，虚音上提，收得巧妙，最后的“怜”字煞尾落板，显得稳重耐听；“承欢”的“欢”字，“对春光”的“春光”，“芳心”的“心”字，在小腔上用了上声发音，显得娇婉动人。(www.xing528.com)
【西皮原板】配儿夫朱春登结发良缘。都只为西域国黄龙造反，我的父替叔父去到军前。有书信我婶母自己观看，她言道我夫君命丧军前。此时间我婶母逼奴改嫁，她教我嫁宋成匹配良缘。因不从打至在磨房研面，又不从打至在【二六】牧羊山前。白日里吃的是黄齑淡饭，到晚来与群羊在一处里安眠。【摇板】望侯爷开大恩把我【哭头】怜念，侯爷啊！【摇板】到来生变犬马结草衔环。（1929年高亭唱片）[203]
王瑶卿为程砚秋设计了多个唱段的唱腔，但程砚秋学王，往往是“遗貌取神”，以巧胜人。这段唱在收音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西皮原板】中“造反”的“反”字，“逼奴改嫁”的“改嫁”二字，用腔别致，幽怨感人。【二六】中“在一处里安眠”的“安”字，顿挫尤为生动；【哭头】句凄委哽咽，不落俗套，意境悠远。这段唱里的“擞音”，又称“小疙瘩”腔甚多，弥补了程氏嗓音之短。
有论者曾将程砚秋与梅兰芳的唱法进行过如下对比，笔者深以为然：
程砚秋在用气上比梅兰芳刚劲沉着，但在腔调上又比梅曲折多变。在总的风格上，程砚秋是加强了崇高的气氛，所以他比梅更多演悲剧，程派新编剧目的思想内容也是很突出的；但程砚秋咬字、行腔却又讲究刚中有柔，所以他常说对唱工艺术，不仅要唱得有感情，也要唱得有韵味，这种见解，是和梅兰芳完全一致的，他们都是深刻地体会到京剧艺术的内在规律，对韵味和气势两个方面虽有所偏重，或在表现方法上有所不同（如梅的气势在行腔，程的气势在用气、咬字），但始终是强调二者不可偏废的。[204]
程砚秋老唱片年表[205]
续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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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106面，其中《法门寺》2面未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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