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冠男
当云艺飞翔剧社版《夏洛特烦恼》在昆明正式与观众见面的时候,一群人莫名其妙地聚在一个神秘而破落的小巷子里,同声而笑,同声而悲,就连不知情的人,也会被吸引过来,参与到这次别致的体验当中。
正如大家所知,《夏洛特烦恼》是开心麻花的黑马电影,也是开心麻花的一部话剧,飞翔剧社受邀演出的时候,最初并不止这一个剧本,但飞翔剧社果断选择了《夏洛特烦恼》,这说明飞翔剧社是看到了这部作品自带吸力的号召。
那么,从这个层面来说,在昆明乃至全国找到一个同仁组织、业余单位,只要演出不是特别业余,任何组织来演出这个作品,都具备这样的召聚力。
但是,一旦这个高票房的作品,挪移到飞翔剧社的群体,就显出了不一样的意义。
我曾经写到过,校园戏剧是云南戏剧格局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其他的几个方面分别为院团戏剧、独立戏剧和演艺公司邀请剧目。之所以能够与这三方面区别开来,是因为校园戏剧有其独特的追求。
追求一,在于纯爱。学生演剧,不像其他,他们不必考虑宣传国家大政方针,不必考虑市场票房如何,不必考虑能不能收回成本,不必考虑要不要给员工发工资;维持学生演剧的,跟其他几个方面也不一样,不是政策、编制、票房、工资,而是在学生心中的那一点点对戏剧的纯而又纯的爱。在这种纯爱的体现上,飞翔剧社版《夏洛特烦恼》可以作为一个案例。
我曾经说过,往往存在着这么一种现象,专业艺术院校的学生剧社,在总体热情上,不如综合类大学的剧社,这是一个普遍现象。然而,这种普遍现象,也需要细细辨别。对于综合类大学的学生来说,舞台是稀缺的;学生们登上舞台、展示自己的机会是极少的,所以,一旦有机会登上舞台、参与演剧,一定是非常执着而热情的。那么,推动他们舞台热情的,究竟是纯爱,还是表现的欲望?如此这般一算,也许,综合类大学孩子们的戏剧纯爱,也不能就像表象那样简单估算了。而以《夏洛特烦恼》剧组来说,主要演员都来自云艺(也包括云南民族大学的艺术学院),对于这些同学来说,舞台从来就不缺少。而从不缺少舞台的孩子,为什么非要留在校园戏剧的舞台上?校园戏剧不提供演出补贴,也不提供就业机会,更不提供成名渠道——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答案只有一个,纯爱。
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呢?
追求二,在于质朴。这里的质朴,跟格洛托夫斯基的质朴戏剧还不太一样,格氏质朴在于返归戏剧的起点,校园戏剧的质朴,现实的原因,还在于“穷”。一方面,是“穷”,所以,舞台简陋,服装凑合,甚至有的时候,连演出场地都没有;另一方面,正是“穷”,激发出两种优秀的品质:
第一种品质,是“穷干”。人穷,志短吗?不尽然。其实,穷,可以激发出更勤奋的精神和更强悍的力度。有一个词,叫“绝地反击”,其实,说的是一个个体或者一个群体,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所激发出的潜能。剧社的日常,虽然算不上是绝境,但也绝对算得上困境。困境当中,学生们心灵手巧、意志坚定,居然可以克服很多难以想象的问题:2014年8月份《11站台》与《尾生与丘》两个剧组,居然可以一路向北,最终抵达北京,同学们身扛肩挑,要么现做,要么现找。终于解决所有的演出问题,成功与北京观众见面。不“穷干”,那又有什么办法?
第二种品质,是“俭省”。我们都很赞同一个观点,戏剧制作,并不全都需要大制作——如果动手做戏,动辄上百万,那么,谁还有钱做戏?其实,越是质朴,就越能激发人的才华,如果能用最少的钱,做出最好的效果,那绝对是非常成功的演出。中国的传统戏曲,俭省起来,是一分钱都用不着,几个铺盖一卷,就走南闯北。戏都在身上,不在身外,演到极致,戏到极致,而外部的道具、舞美、灯光极为俭省,令人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校园戏剧,因为外在的“穷”,往往特别会运用写意的手法,强调空的空间,反而可以从俭省的起点开始,通向丰富的内涵,比如田汉的鱼龙会、王晓鹰的魔方堆、站台的铁轨、尾生的麻绳,都让人觉得极为俭省,又极有味道。从这个层面来说,“穷”,不是缺陷,反而变成了一种助力。
而这,正是校园戏剧特有的。
追求三,在于播种。你们知道有多少大师是从校园戏剧中出来的吗?只要看一看中国话剧的历史,就会发现那些长长、一眼看不到头的名字,李叔同、欧阳予倩、陆镜若、田汉、洪深、曹禺……这些人的生命,彼此交织,又次第延续。就是他们,让中国话剧从起点开始就与校园相关(教会学校、留学生演剧……),到了低迷的时期,也与校园相关(南开新剧团、新文化运动……)。而一旦戏剧发展到引人瞩目的地步的时候,校园戏剧,也还持续不断地为中国戏剧的发展输送人才,其中,有专业的,也有从业余转向专业的……能够让戏剧的生命得以延续,能够让戏剧的未来彼此相连,能够在浊世中保持洁净,能够在乱花迷眼的时候返归纯朴。校园戏剧,绝对是戏剧生态当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版块。
今天,飞翔剧社的这一场演出,在没有眼力的人看来,是学生的业余活动,但是,他们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估计,这些孩子——今后对戏剧发展所发挥的可能性。
我们应该相信,对于这些已经处在校园里的学子来说,校园戏剧的播种,五年之内,可见成效。
就这样,飞翔剧社,又作为云南校园戏剧的一支重要力量,就在2015年的末尾,在公众面前闪亮登场了。
那么,是不是说,在飞翔剧社之前,云南就没有面向公众的校园戏剧了呢?
那倒不尽然。其实,是有的。而且,不但有,传统还很深厚。(www.xing528.com)
借着话头,可以了解一下云南校园戏剧的历史。
云南的校园戏剧,起步于20世纪初。最初的雏形,非常早。历史上,中国自甲午战争之后,深感国家贫弱,所以,开始积极地向日本派遣留学生,希望可以通过派遣留学生,找到日本人是怎么学习西方人的窍门。而在这些留学生中间,就有鲁迅、郁达夫、郭沫若,也有李叔同、欧阳予倩、陆镜若,等等。而在这一批批东渡扶桑的留学生中间,就有一些来自云南的学子(陆军讲武堂之军校管理,最初与日本规制相当,也是证明)。
这些云南学子,虽远在他乡,但与国内声气相通,就办起了一个叫《滇话报》的刊物。刊物上,发表各色时评、小说、散文、宣讲,同时,也囊括了戏剧。
那时候的戏剧,其实是戏文,就是一些匿名的学子,写作一些简单的皮黄剧本,文辞一般,但中间穿插了不少影射文辞,宣讲革命。这些作者,基本都是留日的学生,因此,属于学子身份,借力报业传媒,确实也是面向公众——虽然不是戏剧演出,但可以把这批成果,算作云南校园戏剧的试水先声。
紧接着,随着国家历史的纵横捭阖,辛亥、护国、护法等几次革命,终于奠定了云南的基本局面。昆明,作为云南的省会,也就有了一批现代规制的新学堂,其中,东陆大学是极为著名的一所。此外,还有省立昆华艺术师范专门学校,内设戏剧电影科,成了云南最早的专业艺术院校。再随着历史进程走向,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高校内迁,以三校合一的西南联大为代表,以及中山大学等高校进入云南,充实了云南的校园版图。就这样,本土的专业学生、业余学生,内迁的业余学生,共同形成了民国时期云南校园戏剧的活动版图,一时间,异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在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校园,还有昆明的文庙,以及其他的场所,都有学生演剧的活跃身影,或演出经典剧目,或演出新兴作品(当时的《雷雨》《原野》《黑地狱》……),或演出活报剧,或直接慷慨悲歌,加上其时,抗战已十分不易,又有白色恐怖,李、闻二位先生殉难,联大学生被杀害。然而,越是危险,越是惨烈,学生群体就越是英勇。我曾经听说过一个叫《告地状》的活报剧,是联大学生潘琰被杀后的一次演出,学生直接针对白色恐怖,敢于公开发声,在那个局面下,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勇者无畏。
通过校园戏剧,通过艰难时事下的那一部《告地状》,一种伟大的精神,就被固化并保留了。
多了不起的校园戏剧。
战事紧张时期,昆明接纳了成千上万的避难人群,但在那之后,随着抗战胜利,高校回迁,又把这些人群送还故乡。但与此同时,失去了文化人,失去了内地的高校,又刚刚经历了战事吃紧、防空警报、货币危机、白色恐怖,在这之后,昆明的戏剧情状也就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当中。
就这样,校园戏剧,就渐渐收缩了。这一收缩,就是半个多世纪。
从欣欣向荣到收拾山河,从面向公众到师生联谊,云南的校园戏剧,就在公众的视野中渐渐淡出了。
所以,当2015年12月到来的时候,飞翔剧社带着一部人人熟知的作品《夏洛特烦恼》与公众见面——就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代表着云南校园戏剧的一次历史续接;
她代表着云南校园戏剧的一个新的起点;
她代表着云南戏剧的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样看来,这还不是一个文化事件吗?
“夏洛”之后,剧社的同学们无论从精神到追求,还是从姿态到内心,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愿大家展翅飞翔。
(本文成于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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