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子方
注:《权衡》属于校史剧类型,是笔者为自己就读博士的苏州大学所作。苏州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牌大学,民国时名东吴大学,为国家培养了无数精英,其中,就包含了十位曾经参加过东京审判的东吴精英,他们分别是向哲、倪征燠、桂裕、鄂森、裘劭恒、高文彬、方福枢、杨寿林、刘继盛、郑鲁达。如此,校史凝注入了国史乃至世界史,没有比这更值得书写的了。因此,笔者主动结合苏州大学的实际情况,为苏州大学“量体裁衣”,结合东吴剧社的演剧水准,以苏州大学王健法学院的模拟法庭为预设演出场所,写作了本独幕剧《权衡》。作品以“迷茫的大学毕业生”高文平(高文彬)为主人公,将他面对社会不公时所经历的从消沉到奋进的心路变化展示出来,其中,突出了东吴大学师长的激励作用,强调了大学生、知识分子应该担当的社会责任感。该作得到了苏州大学自党委书记到普通师生的好评,体现了苏州大学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充分显现了苏州大学的校史精神。
时 间:1946年春夏之交
人 物:高文平——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生、上海律师
刘时芳——东吴大学法学院教授
向哲浚——东京审判中的中国检察官
[暗场中。]
男 声 下面请原告代理律师最后陈述。
[灯光亮起,定点光集中于舞台中心的高文平。高文平面对观众。]
高文平 尊敬的特区法院,尊敬的法官,我代表原告,向特区法院提出诉讼,强烈请求法庭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要求被告华莱士向陈阿四道歉,并赔偿就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400元。
[片刻法槌敲响。]
男 声 经特区法院合议庭评议,本法官宣判,被告华莱士伤害陈阿四之纠纷案,不构成犯罪事实,罪名不成立,原告之诉驳回。全体退席。
[人们熙熙攘攘离开的声音。]
[灯光渐渐亮起,空空的法庭现场。法庭有围栏,大概在台唇位置,围在观众席前,围栏后是被告席、证人席、书记官席、律师席、法官席等,正对观众的墙面上有表示公平的天平标志。]
[高文平低着头,站在法庭中心。他站了有一会儿,整个人非常低落,他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突然响起了孤单而持重的掌声。]
高文平 谁?
[两位西服革履的先生上,是刘时芳和向哲浚。]
高文平 刘教授?
刘时芳 果然是你,东吴大学法学院——高文平。
高文平 刘教授好!
刘时芳 你好。
[高文平迎向刘、向二人,向他们行礼。]
高文平 刘教授!好久不见,您好吗?
刘时芳 我很好。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现在是我国派出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检察官,向哲浚先生。
高文平 向先生,久仰大名。
刘时芳 能坐一会儿吗?
高文平 当然,当然可以。
[刘时芳与向哲浚来到舞台中心,他们拉出椅子坐下。]
刘时芳 你也坐。
高文平 好的。
[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高文平 两位先生怎么会来租界特区法庭?
刘时芳 路过,进来旁听。
向哲浚 我们听到了你的现场辩论,有条理,有思路。
刘时芳 还是当年东吴辩论队时候的样子。
高文平 二位先生见笑了,也没有赢。
向哲浚 年轻人,有的是机会。
高文平 只是,让委托人失望了。
刘时芳 哲浚,我正式向你介绍,高文平,是我们东吴大学法学院民国三十四年毕业的学生!
向哲浚 胜利那一年。
刘时芳 不错。胜利那一年毕业。读书的时候,他可是非常好学、精力非常旺盛的。
向哲浚 噢?那很好啊,青年人,就应该精力旺盛,对世界充满好奇。
高文平 刘教授把我说得太好了。
刘时芳 怎么是把你说得太好呢?难道你没有积极参加东吴辩论队?你没有参加东吴合唱团?还有,我还记得当年你在我的课堂上提交的论文——《论正义》。文辞很有激情,难道那不是你吗?
高文平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律师。
向哲浚 能说说刚才那起案子吗?
高文平 什么?
向哲浚 陈阿四索赔案。
高文平 这……
刘时芳 我和向先生是在辩论阶段才进来的,错过了你的开庭陈述。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个案件的发生经过,也许,老师还能给学生提供一点帮助。
高文平 只怕学生对不住两位先生的指点。
刘时芳 就像课堂上一样,来吧。
高文平 好吧。(深吸一口气)我的代理人陈阿四,是一位黄包车夫,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十三日晚七点,他拉着被告人华莱士先生——他是个英国人,他们从静安寺出发,去往卡尔登戏院。华莱士先生要赶时间,要求陈阿四抄近道,陈阿四应华莱士先生的要求,就走了近道,但途中经过了一段颠簸路段,华莱士先生随身携带的一件瓷器——他说是一件准备送给贵宾的礼物——被颠坏了,因此,华莱士先生非常生气,拒绝支付车费,而且,要求陈阿四道歉。陈阿四拒绝了华莱士的要求,并要求华莱士支付车费,两人协商不成,起了冲突,最终,华莱士气愤之下,动手打伤了陈阿四,导致陈阿四右手骨折。
向哲浚 那么,你是怎么为代理人辩护的呢?
高文平 我认为,陈阿四的职业是拉车,他的义务,就是应顾客的要求,及时将顾客送到目的地。而且,华莱士上车前,并没有告知陈阿四自己所携带的物件是瓷器,抄近道也是华莱士的要求。因此,瓷器受损,该负责任的并不该是陈阿四,而该是华莱士本人。在拉车服务者和消费者的契约关系当中,陈阿四没有任何违反契约的地方,反而是华莱士违背了契约精神,并且,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对陈阿四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更是对陈阿四造成了人身伤害。基于此,我的代理人要求华莱士赔偿就医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向哲浚 策略还不错。
高文平 但是,还是输了。
刘时芳 中国人跟外国人打官司,输多赢少,这并不奇怪。
向哲浚 不过,少见的是,华人起诉外国人。这个陈阿四,倒是很有胆量。
高文平 是我坚持的。不过,不坚持也许更好,起码,不会让他失望。
向哲浚 你坚持?
高文平 我听律师公会的朋友提到这件事情,一开始,大家也没想过诉讼这回事。只是我觉得不公平,所以,我主动找到陈阿四,要替他辩护,我建议他向法庭提出诉讼的时候,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对方还是外国人。但是,我坚持要帮他讨回公道。
刘时芳 这就是高文平。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性子。
向哲浚 不错。
[向哲浚和刘时芳相视,彼此一点头。向哲浚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文平,高文平接过名片。]
向哲浚 高文平律师,明天上午十点,请到这里来找我。
高文平 这是?
向哲浚 我在上海的临时住所,也是我的临时办公室。明天,会有一场面试。
高文平 我?
向哲浚 当然。
刘时芳 向先生此番从日本回国,一来,是为了寻找日军侵华的更多证据,二来,也是要招募一些共同参加在东京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助手。
高文平 但是……我有些困惑,那可是东京审判的国际法庭,我不过才毕业一年……向先生为什么会给我这个机会?
向哲浚 我这几天就在上海租界内的特区法庭观察,观察你们这些年轻的律师。你的表现还不错,虽然官司输了,但是,这年月,代理普通人和外国人打民事官司,能赢的有几个?当然了,比你经验丰富的律师、检察官,也有不少,但我觉得你可以一试。
[高文平依然露出疑惑的神情。]
刘时芳 你知道向先生为什么会在特区法庭,而不是在地方法庭观察吗?
高文平 因为,特区法庭的官司,是针对外国人的?
向哲浚 还不仅是因为这个。东京审判,我们要面对的,确实是外国人。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法系。
高文平 世界三大法系,分别是大陆法系、英美法系和伊斯兰法系。但是,日本和中国的法律,不都是大陆法系吗?
向哲浚 不,我要告诉你,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选择了英美法系。(www.xing528.com)
高文平 英美法系?
向哲浚 因为这是一场国际审判,作为法西斯侵略者,日本不仅仅要接受中国检察官的公诉,还要接受苏联、美国、英国,还有东南亚各国的公诉。尽管中国和日本都是大陆法系,但考虑到其他国家的情况,法庭选择的是英美法系。
刘时芳 这就是为什么向先生和我,会来到英国租界内的特区法庭,来观察律师了。要成为东京审判中国征战团的一员,必须要熟悉英美法系。
向哲浚 而且,中国的法学院,很少有你的母校——东吴大学法学院那样,在课堂教学里,同时教授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就凭这一点,你也应该来参加我的面试。
高文平 这……
向哲浚 好了。青年人,机会到了,就该当仁不让。我还有个约,该走了。
[向哲浚大步流星,要离开,发现刘时芳并没有起身离开。]
向哲浚 老刘,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刘时芳 你先去吧,我跟文平,还有话聊。
向哲浚 也好,让你们师徒好好话一次重逢。高文平,别忘了,明天上午十点。再会。
高文平 再会。
[向哲浚下。]
刘时芳 怎么?
高文平 什么怎么?
刘时芳 我是你的老师,你可瞒不了我。
高文平 刘教授,我很矛盾。
刘时芳 我看出来了。说说,矛盾在哪里?
高文平 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参加向先生的面试。
刘时芳 为什么不呢?那可是东京审判。
[高文平默然不语。]
刘时芳 如果,你想在法律界成就一番事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高文平默然不语。]
刘时芳 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
高文平 我不想在法律界成就事业了。
刘时芳 我不明白。
高文平 当年在课堂上,您曾经告诉我们,身为法学人,我们要维护一个人人平等、公平正义的世界,我们要争取每一个人的正当权利,要追求司法公正,要维护社会正义。
刘时芳 是的。
高文平 但是,现实是,我们做不到。如果这是法学人事业的最高追求,我们可能一辈子也成就不了这样的事业。公平正义、人人平等,但是,就在司法的特区法庭上,外国人对中国人的胜诉概率,是压倒性的绝对优势!英国泰利公司告中国人,英国胜诉;英国爱尔德公司告中国人,英国胜诉;比利时义品银行告中国人,比利时胜诉;印度阿木生告中国人,印度人胜诉;中国人陈阿四告英国人华莱士,中国人败诉!如果人人平等、公平正义,哪里来的这么多败诉的中国人、胜诉的外国人?陈阿四和华莱士不平等,中国人和外国人不平等,租界外和租界内不平等,中国法和外国法不平等。如果,连当事人平等权利的原则都无法实现,公平正义,又在哪里?
刘时芳 那么,你想怎么做?
高文平 教授,我已经不想再做律师了,不想再追求那本就不存在的公平正义了。
刘时芳 那你想做什么?
高文平 上班,做简单的事,文员、秘书、事务官、书记官,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奢望维护正义、成就事业。上好自己的班,过好自己的日子,安排好自己的家庭,做一个普通的国民。
刘时芳 这是你权衡之后的决定吗?
高文平 是。教授,我知道,我辜负了您,辜负了向先生,我更辜负了自己在法学院的学习时光。非常抱歉。
刘时芳 你应该知道,东京审判,也是一次中国人和外国人的法庭对决。
高文平 我知道。您和向先生都说了,跟外国人打官司,中国人很少有赢的。
刘时芳 为什么呢?
高文平 因为,中国贫弱。弱者,不配拥有正义。
刘时芳 贫弱。对,弱国无外交。所以,贫弱,就不配拥有权利,不配拥有平等,弱国的子民,不配称为公民。既然如此,向哲浚检察官,他何必还要去东京呢?
高文平 政府派他去的。
刘时芳 既然面对外国人,中国人打不赢官司,我们为什么要派出向先生去东京打那一场赢不了的官司?
高文平 他不是一个人。况且,我们是战胜国,世界各国的检察官都在,他们可以一起合作……
刘时芳 既然有那么多其他国家的检察官一同参加公诉,那他为什么又要回国来找助手呢?
高文平 ……
刘时芳 东京的情况,并不乐观。你知道,日本正式受审的战犯,有多少人吗?
高文平 不知道。
刘时芳 28名。你知道,这28名战犯的辩护律师有多少人吗?
高文平 多少?
刘时芳 130名。其中,有20多名是美国律师。何其壮观!而中国的检察官团队,10个都不到!这样的人力悬殊,怎么办?
高文平 这是向先生寻找助手的原因?
刘时芳 向哲浚检察官,从中国到日本,又从日本到中国,他每天要跑三个法庭,旁听不下十场审判,不仅如此,还要见一些要人,互通消息,尽可能搜集有用的证据。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想,他还是要努力,为中国人在抗日战争当中的牺牲讨回一个公道。当我看到他每天这么东奔西跑的时候,我心里是对他很敬佩的。
高文平 那么,我们的公道,能讨回吗?
刘时芳 就算是讨不回,就算是在这场审判对决里,中国人败了,如此奋力争取过,那也是虽败犹荣!然而,中国人,一定会败吗?在这场反侵略的战争里,我们牺牲了3500万生命,就不配拥有公道吗?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的中国人,不配和外国人平等吗?如此多灾多难的中国人,不配生存吗?
高文平 ……
刘时芳 不配,是别人强加的,别人说不配,就真的不配吗?因别人强加的“不配”而放弃,是自己的懦弱。你可以放弃,但是,也依然有人坚持,去争取生存,争取公道,争取尊严,争取正义。高文平,你回头,看墙上是什么?
高文平 天平。
刘时芳 对,天平。公平!什么是公平?
高文平 双方把自己的砝码放在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谁是谁非,一望而知。
刘时芳 我们不是神,我们决定不了天平倾向何方,但我们能决定的,是竭尽全力,争取把自己的砝码放上去。向哲浚回国,是在寻找中国的砝码。正义不会从天而降,而需要我们自己的争取,公理不会凭空而来,而需要我们自己去追求,信念也不会突然出现,而需要我们自己去建设。这个争取、追求、建设的过程,正是公平和正义诞生的过程,你明白吗?
[高文平不语,但深受触动。]
刘时芳 向哲浚给你的那张名片,那不是一个机会,而是一份重任,去,或者不去,你自己权衡。
[刘时芳准备下,突然回头。]
刘时芳 对了,关于陈阿四诉讼案,准备好你的砝码,为他上诉。
[刘时芳下。高文平目送刘时芳离开。再回头,看到桌子上的那张名片,他走过去,拿起名片,看着上面的地址,然后将名片揣进口袋。转身离去。]
[灯光变化,高文平成为剪影,只见声音,不见他的具体面貌。]
[音乐起。]
高文平 向先生,您好,我叫高文平,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我来参加您的面试。
[大屏幕上,出现了如下文字:
1946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展开了对日本法西斯战犯的审判其中,参与本次审判的中国法律界人士,计有十七位
配图:(中国律师团的集体合影或东京审判的庭审照片)
而在这十七位法学精英中,有十位来自东吴大学,他们分别是:向哲、倪征燠、桂裕、鄂森、裘劭恒、高文彬、方福枢、杨寿林、刘继盛、郑鲁达
配图:依次展示出这十位法学人的照片
接下来,是高文彬照片和高文平照片的对比
最后,是三位演员在校训前的合影剧照]
[音乐中,灯光渐渐暗下,但留有舞台中心的一点光明。]
【注释】
[1]康洪兴.大有可为的“课本剧”运动[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4(2):136-140.
[2]康洪兴.大有可为的“课本剧”运动[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4(2):136-140.
[3]陈迎宪.课本剧——中国话剧艺术的“希望工程”[J].中国戏剧,1994(5):39-41.
[4]朱佳乐.戏剧教育新样式:教育示范剧[J].艺海,2020(12):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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