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为绘画,中国画是讲“文化”的——“画者,岂独艺之云乎?……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宋·邓椿《画继》)
二、中国画注重“品格”——“画之意象变化,不可胜穷,约之,不出神、能、逸、妙四品而已。”(清·刘熙载《艺概》)苏东坡说:“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净因院画记》)
三、中国画融情理、物理、画理于一体。至于“品格”,是文化精神引出的,所以“文化品格”四个字实在不容易讲。这里只能从“实”的方面举例略作分析,以举一反三。苏东坡说:“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中国画的“理”究竟如何?我们可以从刘万年先生的艺术人生和他的西藏山水画中寻找答案。
中国传统的观念里,“画”不能是简单的“作画”这个行动。作画须有理,而画理综合了情理、物理、画理;或者说,中国画理包含了情理与物理。“作画之事”,过去也叫“笔墨”。然而以为“笔墨”就是拿笔蘸墨去画,“笔墨”仅仅看作材料的使用,就是非常浅薄的了。
狭义的“画理”,章法、形象、色彩等;再细一点,章法中的远近、气势、开合等。西洋画里有透视、素描等,这些大都是技法方面的,即作为绘画的普遍性的规律或法则,可说属于“艺”的范围。
“物理”,如山水画家要“以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即物的生命状态。
还有很重要的一面,作画又讲“情理”。“理”指“条理”“秩序”。张东荪先生在《理性与民主·理智与条理》比较中、西思想时分析得很明白:“中国人始终不分外界的秩序与内界的秩序之不同”,“中国所谓的天人合一不在认识上,即不在静观上,中国思想的奇特之处即在于此。把理不当作是个固定的秩序,而认为是在自己与以外的一切关系上由自己的活动而得宜,乃致生有分际,这个分际就是理。”作画之事,也是一种活动,得宜不得宜,分际也就在于人情。所以画理包涵情理,在中国人是极自然的。下引几条代表性的言论: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心;声成文,谓之音。”“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礼记·乐记》)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论语·宪问》)
“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谓之大……”(《孟子·尽天下》)
“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内……”(《吕氏春秋》)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大序》)(www.xing528.com)
“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扬雄《法言》)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刘勰《文心雕龙》)
“学书者有二观:曰观物,曰观我。观物以类情,观我以通德。如是则书之前后莫非书也,而书之时可知矣。”“书当造乎自然,蔡中郎但谓书肇于自然,此立天定人,尚未及乎由人复天也。”(刘熙载《艺概》)
人禀自然的七情,有感而发;而“化乎内”所发的是不一样的。论画者有说:“画须得神,而神必托于气乃生,故画不可无气。”这是不错的。但若止于此,就出问题。刘熙载说:“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论画的骨、韵、力、气等概念,都是中性的。无力是描,力用不好,为涂为抹。气有清浊厚薄,又有不可“使”者。明季之“江夏派”,力不能“留”而成恣肆放纵。黄宾虹说“石涛开江湖”,里面就有用力不得法的成分。画有“瘦骨通神”,也有“出筋露骨”。有清骨、仙骨,也有轻骨、穷骨、贱骨。总之,有格俗,有韵俗,有气俗,有笔俗。
中国人作画,讲“通情达理”。“情理”,人情上的理。梁漱溟先生在《中国文化要义》上说:
“理性为人类的特征,同时也是中国文化特征之所寄。”
“在儒家的领导下,二千多年间,中国人养成一种社会风尚,或民族精神……分析言之,约有两点:一为向上之心强,一为相与之情厚。”
向上心,是于人生利害得失之外,更有向上一念者是(不甘于错误之心,是非之心,好善服善之心,要求公平合理,拥护正义,知耻要强,嫌恶懒散而喜振作……),“在中国古人,即谓之‘义’,谓之‘理’。……惟中国古人得脱于宗教之迷蔽而认取人类精神独早,其人生态度,其所有之价值判断,乃悉以此为中心”。所谓“相与之情厚”,乃是“中国古人却正有见于人类生命之和谐——人自身是和谐的;人与人是和谐的;以人为中心的整个宇宙是和谐的”。而“和谐之点,即清明安和之心,即理性”。
刘万年先生是西部山水画领军人物,他的作品融技巧、性情、人格、修养,归而为一,是情理一体的生动体现。
一部中国绘画史,无论作品,还是画论,都以山水画为大宗,但其题材内容体现的精神境象,则多为“四可”山水——“可行、可望、可游、可居”。这种山水画,在宋代以后得到充分发展,大体反映了农业文明时代远离乡村来城市生存者的“乡园之思”和“林泉之心”。然而,刘万年先生的西藏山水画,却不从习以为常的“可游可居”着眼,而是致力于创造反思人与自然关系的大美之境。
以往的美学家认为,“可游可居”的山水,不出城垣而坐穷泉壑,饱览山光水色,如闻猿声鸟啼,是对城市生活严重脱离自然的心理补充。当然,这种补充即使在当下,也仍然是需要的。然而刘万年先生的西藏山水画,不从这里着眼,他不画可以居住的林泉,不画可以旅游的名胜,他的山水境界,生机勃勃而没有人迹往来,竞秀争流而没有人间城郭。他不是以玩赏的态度对待自然,而是以平等的态度与神圣的自然对话。
人们对山水的玩赏态度,至少从北宋中期变得愈加明显,这时的山水画开始平易近人,让人感到亲和,不同于五代北宋初的大山堂堂,庄严肃穆。也许唯其如此,看刘万年先生的西藏山水画,总觉得与五代北宋初的传统文脉息息相关。在他的画中,人对自然的关系,是有一定距离感的,是只可远观不可占有的,是人对自然的敬畏。如果熟悉六朝宗炳的《画山水叙》,还会发现,刘万年先生的西藏山水画,发扬了宗炳“坐究四荒”“云林森眇”“万趣融其深思”的精神,亦即在广阔无垠的山川中,画家的神思因与宇宙精神相往来而获得自由。这种大化之思与大美之境,可谓遥接早已失落的六朝传统,并赋予了新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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