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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引经今文本《西伯戡黎》问题辨析

更新时间:2025-01-13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关于司马迁引《西伯戡黎》经文本问题,清代学者多有考论,尤以段玉裁、孙星衍、陈乔枞、皮锡瑞等家用力最勤。段、陈、皮三氏均认为,司马迁引经乃据今文本,兼采欧阳、大小夏侯三家文字。经文“西伯戡黎”,《殷本纪》作“西伯伐饥国,灭之”。然而以此断定《西伯戡黎》的“挚”乃“艺”之讹,证据尚不确凿。《西伯戡黎》之“挚”,见于流传之诸本,仅有今古文之别,而无讹作之据。

《尚书·西伯戡黎》记载的是周西伯征服位于商王朝西北屏蔽之地的黎国后,商朝大臣祖伊感到商王朝危亡在即,对纣王提出警告的一段对话。其文云: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

《史记·殷本纪》几乎全文引录此篇经文,《周本纪》和《宋微子世家》亦摘引了经文文字。在汉代,《尚书》有今古文之分。因此,分析司马迁释经的史料来源,首先应辨析其引经为今文抑或古文。

关于司马迁引《西伯戡黎》经文本问题,清代学者多有考论,尤以段玉裁、孙星衍、陈乔枞、皮锡瑞等家用力最勤。段、陈、皮三氏均认为,司马迁引经乃据今文本,兼采欧阳、大小夏侯三家文字。唯孙星衍以为,“史迁所说则孔安国故”,其所引经文出自孔安国古文本。[1]孙氏以班固“司马迁从孔安国问故”之语为立说依据。其说失之颇偏,前人已有分析,不再赘言。段玉裁等人的说法,可为定论。不过,清人对经文文字的考辨,仍存一些分歧,后世学者亦有提出质疑者。下面,对这些问题略做辨析。

经文“西伯戡黎”,《殷本纪》作“西伯伐饥国,灭之”。“黎”,《周本纪》作耆国,《宋微子世家》则作img国。《史记》引经文作饥国、耆国、img国,段玉裁以为皆为今文。段氏指出,《尚书大传》“黎”作“耆”。徐广《尚书音义》:“饥,一作img,又作耆。”“黎”是古文。《说文》“黎”作“img”,云:“img,殷诸侯国,在上党东北,从邑img声。”《商书》:“西伯戡黎。”古文“img”乃后人改易为“黎”。[2]陈乔枞、皮锡瑞进一步指出耆、饥、img为今文三家异文。[3]陈氏又谓,此三字皆古文“黎”之假借。[4]顾颉刚、刘起釪先生的看法略有不同,认为“耆”“饥”“黎”诸字古韵母同为脂部。其声母为牙音群纽与舌头来纽之异。“耆”“黎”可能是商、周方言对同一地名之异读。“饥”为“耆”之假。[5]顾、刘二先生的看法,颇有道理。今做一些补充。“饥”声母为牙音见纽。“饥”“耆”声母见群旁纽,脂部双声叠韵,[6]音近通假。“西伯戡黎”之“黎”为国名(见上引《说文》)。其义与“黎”“耆”之本义有别。《广雅·释器》:“黎,黑也。”《说文》:“黔,黎也。秦谓民为黔首,谓黑色也。周谓之黎民。”《广雅·释诂》:“耆,老也。”《国语·吴语》:“有父母耆老而无昆弟者,以告。”韦昭注:“六十曰耆,七十曰老。”今文家读“黎”作“耆”可能是商、周方言读音之异。然“西伯戡黎”之“黎”与“耆”音近义异,其写作“耆”,仍应视为通假字。[7](www.xing528.com)

《西伯戡黎》之“格人元龟”句,《殷本纪》作“假人元龟”。江声以为,《尚书》“假”字,孔颖达《正义》本悉改作“格”。《史记》作假人,乃后人惑于伪孔传而伪改之。“假尔元龟,谓藉尔元龟以叶吉”,“‘假’读曰‘叚’,为假借之意”,与《曲礼》“假尔泰龟有常”之“假尔”同义。(《尚书集注音疏·西伯戡黎》,载《皇清经解》卷三百九十三)今按,江氏改易说有误。考王充《论衡·卜筮》引经文作“格人元龟”。《尚书》日本足利本(唐以前写本)、敦煌隶古定本(卫包改字前本)均作“格人元龟”。[8]可见,汉代以来流传的文本,亦有作“格人”者,今本“格”字非后人所改易。江氏以为经文“假”为假借之义。段玉裁持不同的看法,认为“假”为今文,“格”为古文,假、格两字古通,均可作贤人解。(《古文尚书撰异·西伯戡黎》)段氏仅列说,而未详其证据。今考《尔雅·释诂》:“假,大也。”马融云:“元,大也。元龟,大龟也。”(《史记·殷本纪集解》引)“凡有大义者,皆有完善之义。”(俞樾《群经平议·格人元龟》,载《皇清经解续编》卷一千三百六十五)“格”,《方言》作“正”。《后汉书·傅燮传》:“朝庭重方格。”李贤注:“格,标准也”,标准当有贤意。王充《论衡·增艺》释此句经文:“贤者不举,大龟不兆”,以“格人”作贤者。可知,段玉裁的解释出之有据。江声读“假”作“叚”,音训无误。其释《曲礼》之“假”字为假借之义,说亦合理。(见孔颖达《礼记正义》)然其以为《曲礼》之“假尔”等同于《西伯戡黎》之“假人”,似有牵强之嫌。《曲礼》之句,为历代经师相传之命龟词(见孔颖达《礼记正义》引郑玄注),与祖伊告诫之语不可随意等同。段玉裁的解释,是可以信从的。

《西伯戡黎》“大命不挚(挚)”句,《殷本纪》作“大命胡不至”。段玉裁谓:《说文》:“img,至也,从女埶声。《周书》曰‘大命不img’,读若挚同。”(段按,《周书》为《商书》之误)壁中书本作“img”,后易为“挚”。《殷本纪》作“至”,为今文。(《古文尚书撰异·西伯戡黎》)陈乔枞、皮锡瑞说同段氏。于省吾先生则指出:“‘挚’乃‘艺’之讹。《吕览·先识》‘向挚’,《淮南子·氾论》作‘向艺’;‘艺’‘迩’同音。”“(《尧典》)‘归格于艺祖’,‘艺’,《尚书大传》作‘祢’。然则‘大命不挚’者,大命不近也。《诗·云汉》:‘大命近止’,文例有反正耳。”[9]顾颉刚先生赞同此说,谓:“挚”当作“艺”,意为“近”。此句经文文意“是说商代奴隶主所宣扬的从上天那里承受来的大命就要离开了,相去不近了”。(《〈尚书·西伯戡黎〉校释校论》)按于先生的说法,司马迁所引经文文字有误,其文意亦不确。因为,“至”不训“近”。《说文》:“至,鸟飞从高下至地也”;“到,至也”。《广韵》:“至,到也。”《尚书·牧誓》:“王朝至于商郊牧野。”《诗·东山》:“我征聿至。”于先生指出,古代文献传抄中“挚”有讹作“艺”的情况,“艺”可训作“祢”,确有道理。然而以此断定《西伯戡黎》的“挚”乃“艺”之讹,证据尚不确凿。承先秦博士伏生的今文本作“至”。许慎《说文》引古文本亦作“img”。《经典释文》亦云:“挚,音至,本又作img。”《西伯戡黎》之“挚”,见于流传之诸本,仅有今古文之别,而无讹作之据。而且“至”字在此句经文中,文意亦贯通。王充《论衡·增艺》云:“天曷不降威,大命不至,民之望天降威与大命之至,急欲革命去暴主也。”

综上考述,司马迁引今文本《西伯戡黎》文字无误。他引经兼采欧阳、大小夏侯三家文字,自有深意。“黎”作“耆”“饥”“img”,盖欲表明三家经文国名有别,实则为一地,以便于后世学者。这说明,司马迁引经非独尊一家,与前汉经师“严守师法”的传统大相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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