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辞比事”,原是孔子作《春秋》首创的一种修史的法则。从此,相承不坠,也就成了一条极具权威性的“《春秋》之教”。(《礼记·经解》)
孔子博学多能,识大识小(《论语·子张》),将西去王室和在鲁所收集的丰富史料一一排列,连类而比较之,明其异同,辨其真伪,析其疑似,曲证旁通,求出其中的有机联系,便是“比事”。然后折中引义,有典有法,严其笔削以成一字都明是非,而具褒贬的《春秋》,便叫“属辞”。从而这条《春秋》之教,在中国史学史上便成了金科玉律,为史家拳拳服膺所不失,而奉孔子为修史的祖师了。
这到底是啥道理呢?因为“好书而不要(要领体会)诸仲尼,书肆(卖书市肆,不能释义)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小说不合大雅)也”。那么,博通群籍,“皆斟酌其本”(《汉书》卷八十七下《扬雄传》赞)的扬雄,在效《论语》之所作成的《法言·吾子》里,竟谆谆如此地教诫世人,不就恳切指出了修史者,要于所得资料,考求是正,合乎大雅,都非向孔子学习“比事属辞”之教不可吗?所以章学诚说:“《春秋》‘比事属辞’,必征其类,……比事参观,甚资启悟,一隅三反,文章不可胜用矣。”(《文史通义·杂说中》)又说:“史学渊源,必自《春秋》‘比事属辞’之义。”(《章氏遗书·丙辰劄记》)这不又是诲人谆谆,修史务须遵循“比事属辞”之教,而奉孔子为宗师吗?
举例来说:司马光修《资治通鉴》,首先便效法孔子之作《春秋》,广征史料,取材于“正史”、诸子以及其他稗官野史、百家谱录、文集等等,共计就有三百多种,而与史学名家刘恕、刘攽、范祖禹辨难商榷,攻坚扣巨,几经裁正,再定去取,组成长编。然后再由他自己就长编加以“删削冗长,举撮机要”的艰深力作,“抉摘幽隐,校计豪厘”(《进通鉴表》)的勤密功夫,才裁成了一部天衣无缝、万古不朽的绝业。
李焘修《续通鉴长编》,远师孔子,近学司马光,所搜资料,“自实录、正史、官府文书,以逮家记、野纪,无不递相稽审,质验异同”(冯云濠《宋元学案补遗》),是则存之,非则去之,缺则补之,误则改之,务使众说咸会于一,而归之至当。从而也就受到了当时言必“当审而后发”(《宋史》卷四百三十四《叶适传》),而“以人望召入朝”(《宋元学案》卷十四《水心学案·叶水心先生适》)的叶适高度评价。而谓“李氏《续通鉴》,《春秋》之后,才有此书。自史法坏,谱牒绝,百家异传与《诗》《书》《春秋》并行,而汉至五季,事多在记后。史官常狼狈收拾,仅能成篇。呜呼,其何以信天下也!《通鉴》虽幸复古,然由于千有余岁之后,追战国秦汉之前则远矣!疑词误说,流于人心久矣!方将钩索质验,贯殊析同,力诚劳而势难一矣!及公据变复之会,乘岁月之存,断自本朝,凡实录、正史、官府文书,无不是正,求一律也。而又家录、野记,旁互参审。毫发不使遁逸。邪正心迹,随卷较然。夫孔子之所正时月,必取于《春秋》者,近而其书具也,今唯《续通鉴》为然耳。故余谓《春秋》之后,才有此书,信之所聚也”(《水心集》卷十二)。是李焘秉承“比事属辞,《春秋》之教”而撰《续通鉴长编》,其客观条件,又一如孔子之作《春秋》,“近而其书具”,优越于司马光修《通鉴》“事多在记后,史官常狼狈收拾,仅能成篇”了。所以朱彝尊说:“宋儒史学,以文简(李焘)为第一。盖自司马君实(司马光)、欧阳永叔(欧阳修)书成,犹有非之者,独文简免于讥驳。”(《曝书亭集》卷四十五《书李氏续通鉴长编后》)非偶然也。(www.xing528.com)
反过来,如其不明孔子《春秋》之教的“比事属辞”法则,那便是章学诚说的,即以“(韩)昌黎道德文辞,并足泰山北斗……而昌黎之于史学,实无所解。即其叙事之文,亦出辞章之善,而非有‘比事属辞’,‘心知其意’之遗法也,……特不深于《春秋》,未优于史学耳”(《文史通义补遗·上朱大司马论文》)。正因为章学诚是极其推尊孔子这个“比事属辞”的撰修史书的方法的,所以他又不厌其烦地说:“韩氏道德文章不愧泰山北斗,特于史学非其所长,……史家渊源,必自《春秋》‘比事属辞’之义,韩子所不能也。”(《章氏遗书·丙辰劄记》)以故所修“《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旧唐书》卷一百六十《韩愈传》)。
又,欧阳修蓄道德能文章,倡导古文运动,原是声名奔走天下的文坛领袖。然所修“《唐书》与《五代史》,其实不脱学究《春秋》与文选、史论习气,而于《春秋》、马、班诸家相传所谓‘比事属辞’宗旨,则概未有闻”。“其于史学,未可言也!”(《文史通义·与汪龙庄书评沈梅村古文》)以故《唐书》《五代史》修成,吴缜即撰《唐书纠谬》《五代史纂误》,指出其瑕疵了。
总上看来,如其不深通《春秋》“比事属辞”的法则,那就不论文章道德高出一代的韩昌黎还是欧阳修,都是不能修好史书的,这就可见孔子实是史学的祖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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