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说之难
据典籍载,当初,孟子规谏齐宣王,宣王对他那味如嚼蜡的说辞毫无兴趣,于是孟子请教辩士淳于髡。淳于髡卉导他说:古代瓠巴操琴,河底觅食的游鱼摇头摆尾地浮至水面倾听;伯牙弹琴,正在啃着鲜嫩青草的骏马,不由仰首欣赏。动物尚且为美妙的乐声所吸引、打动,何况君王?
历代的君王至尊至贵,权倾天下,能够以虔诚的态度,时时注意听取逆耳忠言的,真是少而又少,大多数君王听惯了颂扬之辞,阿谀之言,因而他们对言谏甚是计较、挑剔。战国时,楚王就曾问田鸠:“墨子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学士,他身体力行自己的理论,做了不少好事,但他规劝我的话很不中听,这是为什么?”楚王这番话道出了君王们的困惑和烦恼。即使像唐太宗这样善于采言纳谏的明君,因为魏征进言得罪了他,太宗也怒发冲冠,扬言要杀掉他,后来多亏皇后从中说情,魏征才免于一死。
《荀子·医道篇》说:“君有过,不谏诤,将危国殒社稷也。”然而,“恳言则辞浅而不入,深言则逆耳而失指”。那么,如何使得进谏婉转动听,君王乐于接纳?为此,历代谋臣、说客、辩士潜心钻研,颇费琢磨。
韩非是战国末期哲学家、法家。毛泽东在评点《史记》中称:“他提出的法治、术治、势治三者合一的封建君主统治术,对后世影响很大。”韩非目睹韩国君王任用奸邪枉法之人,排斥廉直忠烈之臣,屡屡上书劝谏韩王,韩王不予理睬。于是他昼思夜想,苦心孤诣地揣度君王的心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分析、研究,终于写出了一篇震惊天下的《说难》,把君王微妙而难以告人的心理剖析得淋漓尽致,人木三分。
韩非感慨谏君之难,《说难》溢于言表:谏说之难,并不是我的智慧和才识不够用,也不是我的口才不足以表达我的意见。谏说之难,就在于了解被说者的心理,而用你的话去拨动他的心弦。
对方是喜欢高名的,而你却用厚利去说动他,他一定认为你志向卑下,于是用卑贱的待遇来对待你,并把你抛弃得远远的;对方是追逐厚利的,而你却用高名去说动他,他一定认为你没有头脑,脱离实际,肯定不会重用你;对方表面上喜欢高名而内心深处追逐厚利,你用高名说动他,那么他就会表面上收用你而实际上疏远你;而你若用厚利去说动他,那他就会暗中采纳你的主张。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如果你说的话是他心里所隐瞒的事,那么,你就危险了。
对方在表面上做一件事情,但他是声东击西另有所谋,而说者知道了对方的伪装和真面目,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对方在策划一件异常的事情,如果外边的聪明人猜到了这件事,使事情泄漏了出去,对方不明真相,以为是说者泄漏出去的,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对方与你的关系不够亲密,而你却与他讲较为知心的话,说对了,事成了,说者将被对方遗忘;说错了,失败了,就会遭疑忌,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对方有过错,说者在公开场合来揭露他的错误缺点,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对方办一件事情,成功了,他想独占其功,而说者却事先也同样地想到了,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和对方说他的近臣,或者左右亲近,稍有不慎,就会被认为是挑拨离间,诋毁忠臣,这样,说者就危险了。
所有这些,谏说者不能不知。
因此,韩非认为,谏说者务必做到的,是知道怎样来粉饰对方自豪的心理,而消除他的羞耻心。当他有某种私人的急事时,你就用合乎公义的大道理去鼓励他办私事;当他有卑下的意图,又不能控制自己,你就拼命赞美这种意图,认为不去干是可惜的。当他有高尚的想法,而实际上办不到,你就指出这种想法的错误,指出这种意图的害处,劝阻他不要去干。
对方想夸耀他的智能,你就给他指出同类的事件,多多给他提供参考资料。使他借助你的例证,而你却假装不知道,在暗中向他提供夸耀的资本。要想让他采纳你的意见,就必须讲清这样做的公开的好处,也暗示这样做对他本人有利;要想阻止对方干一件有危害的事,就要讲清这件事的公开的害处,并暗示这样做对他本人不利。赞美与对方有同样行为的人来间接地赞美对方,策划一件和他做的同样的事,来间接帮助他。如果别人与对方有同样的污点,就必须大力粉饰说这没关系,不算什么;如果别人与对方有同样的失误,就必须大力讲明这没有什么损失。
对方想夸耀自己的能力,就不要拿困难来吓唬他;对方很武断,就不指出他的错误来激怒他;对方欣赏自己的智谋,就不要拿他的失败使他窘迫。(www.xing528.com)
到了言听计从,无话可说的程度,说者就可以随心所欲施展自己的智慧和口才了。这就真正做到了对你亲近不疑,你就可以说尽内心的话了。
韩非对进谏之术论说得头头是道,娓娓动听,他是否就是一位得志的谏官呢?非也。司马迁在《史记》中颇含揶揄意味地说:“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中感叹道:“韩非作《说难》而死于说难,盖谏说之难,自古以然。”
荀悦是东汉末期的政论家、史学家,后应曹操征召,于献帝时任黄门侍郎、秘书监等职。荀悦对谏说之难和进谏之术,作了鞭辟入理的剖析。
荀悦说:臣下难以向君王进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话一出口,便有性命之忧,灾祸也就跟着来了,所以,臣下指责君王的过失,往往顶着冒犯尊严、违逆君命之罪。劝勉君王,你说得对,他会因你胜过他而感到耻辱;你说错了,他就会认为你愚蠢而轻视你。相同的意见,你比他说得早,他会认为你显示比他聪明而忌恨你,而你若在他之后发表相同的看法,他又会认为你顺风使舵,毫无主见。违背臣下而顺从君王,会被认为阿谀谄媚;违背君王顺从臣下,又会被认为随声附和,就会被看做随众从俗。发表与众不同的独到之见,会被认为是企图独占美名,哗众取宠;说话浅显直露,则被认为是浅薄而受到轻视。你阐发深妙宏远的大道理,则因为它深奥难懂而为难你;言语谦恭则认为智力贫乏。言而不尽则被认为有意留一手,而你若言禾不尽,又被认为不识时务。说了不见成效,就会遭到怨恨责难;说了之后见到成效,则又变为本来事该如此。有利于上的话,必有利于下;有利于这一方面的,必有利于那一方面,这就是臣下之情难以上通君王的原因啊!
在我国历史上,尤其是春秋战国时代,曾崇尚谏诤之术。口似悬河,舌如利刃的谏臣,往往朝为寒士,暮为卿相,这无疑吸引了一批有志于谏术的人们。他们在谏议磨炼中,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言谏风格。孟子之谏激疑解惑,吐奇惊俗;庄子之谏铺张扬厉,迭宕起伏;晏子之谏直捷而巧于迂回,谈笑倜傥而暗藏锋芒;优旃之谏言辞锋利而不失委婉,谐谑泼辣而富有哲理。这些谏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为纵横捭阖之谋,朝秦暮楚,折服君王。
五谏之说
进谏是一门规劝艺术。除了传统的史谏、画谏、诗谏、歌谏之外,还创意了相对于言谏的书谏,相对于直谏的曲谏,相对于笑谏的泣谏,相对于正谏的反谏,相对于生谏的死谏,相对于文谏的兵谏。
古来谏术知多少?最多莫过“五谏”之说。
《易经》上的“五谏”:一叫正谏,二叫降谏,三叫忠谏,四叫憨谏,五叫讽谏。
《孔子家语》中孔子把“五谏”释为:绕个圈子,委婉曲折的劝谏,称为谲谏;像傻瓜一样,不加修饰的劝谏,谓之憨谏;态度和缓、小心谨慎的劝谏,定名降谏;直来直去,正色不屈的劝谏,说成直谏;以婉言隐语的劝谏,就叫讽谏。孔子在谲谏、憨谏、降谏、直谏、讽谏中,最为欣赏、倾心张扬的则是讽谏,认为它是一种较安全、较合乎人情的规劝方式。
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在《白虎通义》中,对“五谏”的解释另有一番新意:顺谏是“出辞逊顺,不逆君心”;窥谏是: “视君颜色,不悦且却,悦而复前,以礼进退”;指谏是“厦相其事”;陷谏是“侧隐发于中,直言国之害,励志忘生”;讽谏是“知患祸之萌,睹其未然而讽生”。
《大唐大典》、《唐书·职官志》记载的“五谏”是:一曰讽谏:“风之以言,谓之讽谏”;二日顺谏:“谓其所不可,不敢逆而谏之,则顺其君之所欲,以微动之”;三日规谏:“谓陈其规而正其事”;四曰致谏:“谓致物以明其意”;五日直谏:“谓直言君之过失,必不得已,然后为之者”。
有的史书所载“五谏”则是:直谏,即直言不讳,不拐弯抹角地直言;曲谏,即比较婉转地阐明自己的观点;讽谏,即采用旁敲侧击法进行规劝;极谏,即陈说厉害,危言耸听,以引起被谏者的注意和重视;死谏,即谏者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即使冒犯天颜,被处极刑也不悔前言。
其实,古代谏诤之法何止五种?在历史园地上,进谏艺术如繁花绚丽多彩,似翠竹摇曳多姿,只是在于人们发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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