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 年,萧润增有幸拜在周信芳大师的门下。这平生难得的机遇,让萧润增欣喜万千。
周信芳大师
每天下午两点钟到五点钟学习麒派艺术,大师真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说,等于大教授教一个中学生,得多吃力呀。像《乌龙院》这样的戏我也学过,也演过,可是一接触他这个表演方法,就觉得一头雾水,虽然是一样的戏,但演法差别太大。京剧艺术本身了不起的地方也是这里,它给演员的表演空间太大了,给演员施展个性提供了极大的空间,让你去张扬自己,去显露你的理解、你的知识和你的才能。因为流派的不同,这里边差距就很大了,看似是一样的,其实差别大,所以才有流派。而流派跟流派相差很大,不仅仅在细微之处,可以说,从风格到方法到技巧的运用,都大不相同。所以我学起来就觉得特别吃力,本来没有动作的地方有动作,并且有些动作做起来呢,跟你过去所学不尽相同,不一样。连里边内涵的动作,人物怎么想的、人物的内外关系,都不一样,所以都不熟悉。
《坐楼杀惜》中萧润增饰演宋江
譬如,说一点《坐楼杀惜》的戏,俩人闹翻了,写休书。咱们舞台上的一贯表演就是,当提到了“我要改嫁张文远”,历来几番是相同的。一提到张文远,“呀呀呸,哪个不晓得张文远是我的学生,旁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要嫁那个张文远”这都是相似的。麒派不是,“我要嫁张文远”,“呀呸”,很淡淡的“呀呸”。为什么,在这时宋江没把这个当作最要紧的事。因此到了俩人已经闹翻,一点情义都没了,到这时候了,阎惜姣拿这个公文袋威胁宋江的生命了,最主要就是那封信。提起手模指印了,这才“什么手,呀呀呸!”这才呸出来。当然安排上略有不同,但是前一个“呀呸”,表现宋江没有当作重大的事来看待。嫁张文远,宋江的口气也不一样,“我一定要嫁他。”“不许嫁。”“我一定要!”“就是不要嫁那个张文远。”这话语当中有强调态度,“就是”。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宋江对阎惜姣的爱意还在,还有一点替她惋惜。你千万别嫁他,“就是不要嫁那个张文远”。这张文远我就品出来了,你嫁他没有好果子。我们理解就是“不要嫁那个张文远”这表明坚决不让。还告诉阎惜姣,就等于是宋江先把后果说出来,让阎惜娇考虑。
写休书时候也是,打手模指印这才真急了。写休书都可以写,手模指印不行。
“呀呀呸,我宋江一不休妻二不卖子,打的什么手模指印呐,不能打!”这个坚决地不行。
“你打上又怎么”
“不能打!”
“你打!”
“不打!”
这个态度是坚决的。就是说这里边,他那个表演当中,内外互相借力,就是内外互动。
周信芳给萧润增授课
周大师就是在这上有突破,不是做样子,意思到了就可以。他追求一点叫自然美,由衷而发,所以他特别佩服谭大老板,就是声情并茂。他自己也是表示,我这嗓子是没有办法,但是这嗓子反而成为他的一个特色、特点,把这个短板的地方发挥了,因此就更着重于所谓做派。过去我祖父在教学时候,也强调这个“行于外,发于内”。在内里头要动起来往外透发。所以周大师好像更强调了这方面的功能。(www.xing528.com)
所以在学习这个过程当中,我还有一点体会,就是突出了自然美,也就是在舞台上把生活的东西更强调了。但是在舞台上有一个容易起冲突的地方,就是虚与实的结合问题。京剧是贵于虚,重在写意,舞台上不能够有写实的东西,写实的东西跟咱们这个审美观和京剧本身的立意都冲突。它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所以不能做实了,一做实了就容易离开京剧的本体,就很容易向话剧靠拢。所以周大师的表演也有这么一个长处,也是让后学者要警惕的问题。后学者一定要遵照京剧的规律,不能迈过门槛去,一迈过门槛你就写实了,一旦写实就跟舞台上强调虚为贵这点背离了,演成真的不行,要假的。我们表演者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要让观众感受到是真的。
《春草闯堂》中萧润增饰演李仲钦
在上海学习期间,恩师真诚相待,悉心教授四出麒派代表剧目。萧润增更是用心努力学好每一出戏,决心更好地继承麒派艺术,不辜负恩师的真情与厚望。
整个的学习过程,进行了半年。这半年就在那学了四出戏,头一出就是《乌龙院》,第二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第三出戏是《徐策跑城》,第四出是《义责王魁》,一共学了这么四出。
临别的时候老师跟我说,以后这戏我不能一出一出地都给你说,于是给我说了八个字,“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到一定年龄我才慢慢觉出,哎呦,当年这话就是嘱咐你这样地去学习、去进步。
再后来他到北京开会,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到北京来,我去看他,又不断地向他求教。有时候我还给他写信,写信问戏,就是函授。但是函授就是捡主要的了,梗概的内容问。这样又学了两出,一个是《斩经堂》,一个是《描容上路》,总体上就是六出戏,随后就一出一出地在北京展演。
周信芳《徐策跑城》剧照
我给他配像的这几个戏,都没有跟他学过,可还是都配像了。像《四郎探母》“过关”那一折,还有《平贵别窑》《一捧雪》《打渔杀家》。这些戏都不是他亲自给我说的,就凭平时所学、所闻、所见来演。来了戏先发给我录音,音配像嘛,把录音先熟悉一下。我就觉得他对我的要求是举一反三,但是你不入这个门,确实连配像都很困难,因为你不知道这些锣鼓怎么用,尤其麒派戏又注重锣鼓。
他经常用的那【冷锤】,叫【一击】,猛烈地“镗”,他尽是这样的强烈表演,所以一听就知道,噢,这点是怎么个状态,什么动作。
麒派戏学起来确实是很吃力的,麒派的有些戏你不断地研习,会发现这里边确实有他这门艺术的特点。比如《打严嵩》这一段【流水】,很平铺直叙,它这一段当中,按照原来的那个,基本都大致相同,可这里面还有很多的小细节,又不一样。咱们平时是抱着牙笏上,穿官衣抱牙笏。他是拿着牙笏,提着官衣上,为什么?邹应龙此时心情非常复杂,很紧张、很兴奋。紧张在哪?我没见过皇上,今天通过严嵩的关系见皇上了。对他来说,帘外为官“他焉能见得圣上?”他见不着,今天要见了,紧张,又兴奋,“哎呀,我能见到皇帝了”。再一个是,他想他中心目的是要参倒严嵩,从他一出场说的那些情节,参倒严嵩就是他心中的强烈愿望。所以在今天这个环境下,他上来就不同于以往,平时很闲散的上来,今天他上来很紧张,他往前走着,“呦,我能见皇上,我见了皇上应该怎么说”。到了台口,捋髯,把这官衣放下,牙笏转到另一只手里,随着锣鼓,无意中的擦牙笏。其实这牙笏不是不干净,就是一种遮掩自己紧张心情的动作。提着衣服,然后两次捋髯。“忽听万岁宣一声”,牙笏再倒过来,“在午门来了我保国臣”。
“忽听万岁宣一声,在午门来了我保国臣。那一日打从那大街进,偶遇着小小顽童放悲声。我问那顽童啼哭因何故,他言说严嵩老贼杀他的举家一满门。劝顽童休流泪免悲声,邹老爷是你的报仇人。站立在金阶用目来观睁,上面坐的嘉靖有道君。两旁空有文共武,缺少个擎天玉柱架海的金梁一根。那一旁坐的是严阁老,他本是我国中,上欺天子下压臣,谋朝篡位卖国的奸臣,他名叫严嵩。我本当上殿奏一本,怎奈我官卑职小怎能参大臣。罢罢罢,暂忍我的心头恨,品级台前臣见君。”
他唱到最后这个地方,怎么办?定住之后想,我参不参他?参不了。最后是很无奈的参不了,还得见皇上去。所以演唱这一段就是把邹应龙这个人物的正直又很智慧,又善于处理此时此地的这些个想法和所处的环境,包括点题严嵩害了多少忠臣义士这些内容统统地表现出来。所以在演唱当中,尤其“一满门”,咱们平时唱的没有这个弯儿,小的运转上的不同,主要就是把此时此地这个角色的心情给充分地表现出来。
《状元媒》中萧润增饰演吕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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