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第十五章)
古时候善于遵循道的法则做事的人,微、妙、玄、通。虽然这几个字合起来大家也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分开看,还是可以还原更多细节,所以我们稍微钻研一下。
据《说文》,本义是“隐形”,就是隐蔽地行走、悄悄地前行。
“妙”,本义是美好。
“玄”,之前讲过,悬挂起来还未染色的丝,就是千丝万缕,虽然千头万绪,但却并不纠缠,似乎有一定的规律,未来也拥有无限可能。这是老子特别喜欢的一个字,也是特别形象的一个比喻。
“通”,很重要,这里就是贯通之意。为什么说这个字重要?因为如果不能贯通,微、妙、玄就都没有用。贯通什么呢?首先,自己的思想要贯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洽,也就是不能自相矛盾。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了吧?看看周围的人,有几个是“通”的?是不是说话都经常自相矛盾?那么思想通了就是通了吗?远远不是。思想贯通只是基础,下一步是把思想和行动贯通起来,也就是阳明先生说的“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还不只是学以致用那么简单,而是说不去球场打比赛,不管我们看多少教学视频,也绝无可能学会打篮球。既然不能先知后行,那先行后知行吗?同样还是不行,我们连标准投篮姿势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投得准呢?所以人家才说“知行合一”,哪个在前都不行,就是要交替着来,知了一点儿就去“行”,行了发现了一些细节,反过来再去迭代“知”。诗经早就说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之谓也!
那么知道了,会做了,就算是通了吗?虽然这已经可以让我们出类拔萃了,但仍然不能叫通。我们能说自己把做人研究通了吗?不能。但是人家孔子就能,他就能“随心所欲不逾矩”。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因为他已经把所有“矩”固化进了自己的潜意识。好像骑自行车,因为路况千变万化,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把所有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但是,当我们骑得多了之后,是不是所有情况就都可以应付了?怎么拐弯、怎么刹车、怎么超车,这些用想吗?甚至想做错都很难吧?这也就是老子所说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做人虽然更难,但道理是同样的道理,只是过程更长,孔子自述,到了七十岁才能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做到了“微妙玄通”,人家就是绝顶高手,对于我们这些业余玩家来说,已经深不可测了。这一点,下象棋的人应该最有体会。遇到一个人,跟我下得有来有回,胜负各半,谁也不服谁,我们就知道这个人跟自己的水平差不多。又遇到一个人,我们觉得人家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好棋,自己怎么都赢不了他,感叹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种妙招呢?这个人就是高手。而当我们又遇到一个人,他走的棋我们都看不出来用意,甚至觉得都是臭棋、废棋,可最后自己就是莫名其妙地输了。虽然输了,但是心里还不服气,觉得这人的棋下得很一般呀,那么多废棋,自己好好下应该是能赢的吧?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绝顶高手。
下棋拼算力,我算三步,人家算四步,人家就赢了,自己会佩服他,因为我勉强还能看懂。但是真要是有人能算五步甚至六步,人家赢了,我反而觉得他是侥幸,因为自己根本看不懂人家的棋。本来是招好棋,在我们眼里却成了废棋,因为三步以内,它确实就是废棋,要到五步的时候它才有用。而真的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我们肯定不敢相信这是人家刻意布局的棋子,还以为是撞大运蒙上的。所以,跟这些人下棋,自己连输都不知道是怎么输的,这就叫“不可识”。
既然叫“不可识”,自然无法直接描述,只能用比喻的方式来讲。这些人像大象一样谨慎,做事就像冬天河面还没有冻结实的时候过河;像猴子一样警惕,仿佛畏惧周围的危险;恭敬的样子像是做客人;坦然的样子像冰凌悄然融化;淳朴的样子像未经雕琢的木料;宽广的样子像深谷;看不透的样子仿佛浑浊的水。
排比修辞的特点是,我们并不用逐条理解,只要理解了其中一条,其他的也就都可以理解了,多余的那些只不过是在给我们加深印象。
总之,这种人就是这样,大概就是孔子学生形容孔子的“温良恭俭让”。我们去日常生活中找找,类似的人其实也有。篮球高手,从来都是一个动作摆脱然后得分,人家不耍花活,甚至有人会误会他是不是就会这一个动作。羽毛球高手,就在场地上溜达着走,可我就是得不了分,我们甚至会误会他是不是身体素质很差。乒乓球高手,就是一拍拍的标准动作,不慌不忙,就是打不死人家,我们甚至会怀疑人家是不是个只练过基本功的初学者。这些高手又都非常谦虚,不把自己这点本事当回事,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反而是那些半吊子才喜自吹自擂地穷显摆,对不对?(www.xing528.com)
学习也是一个道理,参加奥赛的绝对没人会说自己数学有多牛。因为人家见识过牛人,知道自己不比别人强多少,有点成绩也不算什么。反而是那些偶尔考试得了个满分的喜欢四处炫耀,因为确实难得嘛。
职场中还是这个道理,真正有本事的人从来不会夸夸其谈、大包大揽,把事情做成了就做成了,不居功;事情做不成,自己静下来想解决办法,不甩锅。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从来不抱怨,整天笑呵呵。反而是那些一无是处的人,成天愁眉苦脸,抱怨爹妈无能、抱怨社会不公、抱怨中国内卷。脑子里只想着摸鱼,越摸心越虚,看人家努力,就骂人家是“傻瓜”,领导让自己干活儿就骂人家是“资本家”,仿佛身边全是坏人,都在想方设法迫害他似的。
如果是我们选择合作伙伴,我们会选哪种人?当然是那种既可以安静下来澄清浊水,又可以活泼地让死水焕发生机的人了。这就不是排比了,静和动是矛盾的对立统一,缺一不可。老子估计是怕有人理解歪了,所以才把“动之徐生”加了进来。加进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告诉那些只谈“清静无为”的人,我说的可不是你们那个意思,你们别给我瞎解释。我可没说只需要“清”,我说的是既要“清”又要“生”,“后其身”是为了“身先”,“无为”是为了“无不为”。
古代有一种人叫作“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你以为古代人迂腐可笑?现在这种人也比比皆是,只不过他们倒不会“一死报君王”。古时候这种人虽然没用,好歹还算有气节,现在这种人气节都没了,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种人在职场中就是“摇头党”,甭管什么项目、什么方案,问他们意见,永远都是摇头。看起来一本正经、坚持原则,是不是很“清”?但是他们从来不给建议,认为这个不行,他们倒是说说怎么才行啊?就是不说,因为他们很清楚挑毛病有多容易,说出来就是别人的靶子,说多错多,所以他们只提反对意见,不给建议,这样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种人在公司里面留不得,他们不只祸害一两个人、一两个项目,而是祸害所有项目。而一旦有项目失败,他们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你看我早就说了不行吧”。可不是嘛,他们个个都说不行,那些行了的他们就不提了嘛。他们自然也担心这一点,万一项目行了打脸怎么办?所以不但挑毛病,还要拖后腿、使绊子,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把事情搅黄。
别看做成一件事很难,但是想搅黄一件事还不容易?哪怕这件事还没有结论,中间碰到一点小挫折,这些人就又跳出来了,极尽夸张之能事,一个小问题能被他们说得像天塌了一样。这样内忧外患,事情能做成可就真见了鬼了。
如此这般什么都不做,倒是清静了,可变成了一潭死水,百无一用。“摇头党”一心想的就是保住自己的“不坏金身”,千万别犯错,这种心理就叫作“欲盈”。
怎么才能避免一潭死水?老子说的是“不欲盈”。什么意思?有人又理解成得过且过、浑浑噩噩了吧?我想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他根本不用说,因为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比这做得更好、更到位了。甚至有人从开始工作的那一天就进入了养老状态,二十岁和六十岁绝不会有两样,唯独多吃了四十年粮食。
盈这个概念,必须拿一个目标比着看才行,对不对?例如一个杯子水满了,那就是杯子“盈”;一个池子水满了,那就是池子“盈”,如果拿一杯水倒进池子里,池子会“盈”吗?所以,老子所说的“不欲盈”,是让我们把杯子换成池子、把池子换成湖、把湖换成海、把海换成天地、把天地换成道,这样才不会盈,这才是“不欲盈”的方法。每把目标放得远一些,离“盈”就会远一些,而当我们把“道”作为目标的时候,就真的达到了“不盈”的状态。
或者说,我们不应该有一个目标,“道”也并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一个方向,方向上没有终点,我们可以肆意驰骋,在死之前,看看自己可以跑多远。有了这个方向,我们就不会想着去保持什么,因为那样只是杯水车薪,而是去不断地探索,在各个领域追求极致。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不怕犯错,不怕否定自己,追求“道”的人怎么会在乎自己过去是对是错呢?真的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改了,就更接近道一些,高兴还来不及吧?这就叫“闻过则喜”,也就是老子所说的“蔽不新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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