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的摩酒馆的窗外,雪花纷扬而下,那是1774年12月3日,32岁的莫迪凯·吉斯特正在游说该市的社会精英。吉斯特主动召集了一群自由民众、商人、造船工人和小贩,他们均有意在马里兰组建第一支独立连队来保护他们的权利,乃至赶跑英国殖民者。
当时的巴尔的摩是殖民地早期的贸易中心之一,还是个破落、杂乱的新兴城市。大陆会议的一位成员形容它是“我所待过最脏得没谱的地方”;更有甚者称之为“全世界最脏的海港”。
吉斯特是在巴尔的摩土生土长的移民二代,他的父亲是位著名的测量员,曾协助规划该市的街道布局。他的叔叔克里斯托弗·吉斯特曾在法国-印第安人战争中在乔治·华盛顿麾下服役,还两次救过未来将军的性命。年轻时代的吉斯特曾立志成为航海船长和商人,起初做着纺织品和武器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他还是个鳏夫。4年前,他的第一任妻子在产女时难产而死,女儿也幼年夭折。他身高6英尺[1],在当时来讲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个头。其他人形容他“言谈举止真诚而友好”,他非常有主见,被誉为天生的领袖;他是首批宣扬殖民地独立的人,后来还加入了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共济会。
同年10月,他参与过烧毁佩吉·斯图尔特号的行动。根据有关波士顿倾茶事件的回忆录记载,一个船长不顾殖民地抵制英货的举动,硬将一艘载有茶叶的船泊于安纳波利斯港。愤慨的马里兰人民让佩吉·斯图尔特号的船长选择:要么烧掉自己的船和所载的全部货物,要么在正门接受绞刑。船长最后选择让船搁浅,点火烧船。
波士顿倾茶事件发生在佩吉·斯图尔特事件的10个月前,当时有殖民地示威者——部分人乔装为印第安人——把船上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全部倒进波士顿湾,以此抗议英国征收茶税。殖民地人民不断高喊“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并有许多殖民地人民要求获得选举权,选举出有权征税和通过法令的代表。英国国王立刻对倾茶事件作出回应,称要采取严酷手段,即颁布《强制法案》或《不可容忍法案》。在其他条款中,他们允许英国官员努力在英国供认出其在殖民地的罪行;这些法案里另有条款要求殖民地居民在家中为英国士兵提供食宿。
由托马斯·盖奇率领的英军遣散了当选的马萨诸塞州殖民地政府,关闭了波士顿港,解雇了几千名工人。波士顿的危机日益升级,激起殖民地十三州的公愤,以贸易业为主的巴尔的摩向波士顿表示强烈声援。
就在12月的那天晚上,志同道合的爱国者们聚集在酒馆里,听取新当选的连队上尉吉斯特大声朗读巴尔的摩独立士官连的建成宣言。特许状招募到60个男人志愿参军——“这支连队由荣誉颇丰、家族兴旺、家境富裕的绅士组成,尽管出身县市不同,但都对人权抱有一腔热忱和崇敬”——他们“因我们和国家而产生的荣誉、爱和正义的神圣纽带”集结在一起。
吉斯特读到下面这段话时,庄严而沉稳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我们,即巴尔的摩独立士官连,为波士顿受苦的兄弟们处于不幸深表同情,盖奇将军的指示令人发指,而议会颁布的一系列苛刻的非法法案是在对整个新大陆上忠于陛下的臣民强制推行奴隶制,逼我们失去自由。
在此等紧张局势下,为了保卫我们的生命、自由和财产安全,我们认为为了(学习)军纪并依照大陆会议决议保卫我们的家乡应当且必须形成一个整体,或者说是一支连队。
独立士官连承诺:任何姊妹殖民地需要帮助,他们会在48小时内前去支援;服从当选指挥官的命令;自购制服和装备;如有“违背此次参战本意”的行为,将被送上军事法庭。然而,身为真正的绅士,他们不会让自己遭受肉刑。
年轻的商人和其他应召入伍的成员在那一天铸就了历史。吉斯特的独立连队是马里兰的首支武装部队,但是很快,类似的部队遍及各州。那天聚集在酒馆里的新兵们当时还不知道,他们会成为为数不多的核心部队之一,将左右大陆军在整个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生死存亡。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的参战影响重大,常以巨大代价换取整个军队的存续。疾病、最严峻的艰苦条件(包括长年赤脚行军几千英里[2])、英军的子弹,以及被监禁的危险都让他们蒙受重创。那天聚在酒馆的以及后来入伍的战士们,只有极少数人平安挺过八年战争、无数战役和几十次会战。
独立士官连后来悄无声息地更名为“巴尔的摩独立连”,与多个连队和军团编在一起,组成中坚部队,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的多场重要会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纵横北方和南方战场。起初基于长达几十年家族交情的私人关系建立起来的志愿军,组成巴尔的摩独立连的挚友们情同手足,锻造了美国独立战争中最富传奇色彩的部队之一。
独立连的关键人物之一是23+的塞缪尔·史密斯。他颇具领袖天赋,是独立连里当选的首位中士,很快便升为军官。正如许多士官连成员那样,他在学校接受过古典文学的教育,学过拉丁语和希腊语;青少年时期就在他父亲的会计室工作,还乘坐父亲的一艘商船远游欧洲。事实证明,他具备领袖气质和作战指挥的天赋。最终,他担任起巴尔的摩独立连以及其他多支部队的指挥官之职,不久便成为最优秀的军团指挥官之一。
像吉斯特和史密斯一样,独立连的许多成员都是成功的商人。对他们来说,决定参军就不能再和英国做生意,无异于自断财路。多年来,他们一直处在承受苛捐杂税,遵从强制法令之要求,与英国进行独家贸易的风口浪尖上。为了应对波士顿急速上升的态势,1774年,应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强烈要求,美国13个殖民地中有12个派代表齐聚费城——起初佐治亚州未派代表参加,因为当时该州认为自己需要英国保护不受印第安敌对势力侵犯——参加了第一届大陆会议。会上未能就宣告从英国独立一事达成决议,但与会成员坚定不移地相信乔治三世国王会优待殖民地的子民,希望他们的心声能够传到伦敦。1774年9月5日,大陆会议通过了《权力宣言》,宣称如果英国不在1774年12月1日前废除《不可容忍法案》,殖民地将抵制英货。该宣言中还包括一个条款,如果上述法案直到1775年9月前未能废除,殖民地将禁止英货进出口。美国走的是一步险招,意图打击严重依赖北美经济的英国贸易的心脏。大陆会议的做法挑战了宗主国统治,实质等于向国王宣布打响经济战。
令人们决心反抗英国的独立思想自马里兰建州时起就已被激发。1632年,英国国王把该殖民地授予巴尔的摩勋爵乔治·卡尔弗特,他是一位天主教徒,获得了“领主”的特许权。不像其他殖民地那样听令于国王或当地选任的政府,马里兰则是听从领主之命,政府成员也是由领主任意任命的。这样的安排其实建立了“一个国中之国”,马里兰人民更易萌生独立于英国国王统治的意识。这种罕见的政府形态持续到1691年,英国任命了一位皇家总督掌管该殖民地。
18世纪中叶,法国-印第安人战争在北美大地上播下不满的种子,许多马里兰军官接受其影响。这场战争又被称为“七年战争”,始于1754年,是英国和法国之间展开的全球性冲突。英法两国都想对新大陆拥有绝对控制权,双方就俄亥俄峡谷的领土和贸易权问题出现分歧,矛盾逐步加剧。弗吉尼亚总督派出21岁的乔治·华盛顿少校率一小队士兵驱赶法国人,遭到拒绝,迫使两国兵戎相见。1754年5月28日,华盛顿带领英军取得了基蒙维尔幽谷战役的胜利,该战役被普遍认为是法国-印第安人战争的第一场战役。(www.xing528.com)
冲突早期,双方都发展了非常规作战手段,如使用代理军队、远射程武器。代理军队包括罗杰斯别动队以及为英军作战的本土士兵。英法两国还启用了轻步兵,他们装备轻巧,以敏捷、快速和灵活机动著称。更为重要的是,殖民地人民学会了训练、组织并转移大量人员穿过尚未被开化的荒野。为英军作战的美国人——如乔治·华盛顿、威廉·斯莫尔伍德和丹尼尔·摩根,以及后来成长为美军和英军军官的爱德华·汉德、霍拉肖·盖茨和查尔斯·李——在作战中汲取到宝贵的实战经验,学习到印第安人的战术。许多印第安部落为法国参战,他们与欧洲国家不同,时常组织突袭小分队打得对手措手不及,趁伤亡不多时撤退,边撤退边烧光身后的树林等自然屏障,而不是直接逃往空地。就这样种下了美式战术的种子。
北美战场上的战斗截至1760年时基本结束,尽管战线继续向西印度群岛和欧洲大陆延伸了一段时间。北美地区的战争于1763年2月10日正式告一段落,当时英法两国签署了《巴黎条约》。5天后,他们又签署了《胡贝图斯堡条约》结束欧洲战场的战斗。法国放弃对北美大陆的所有权利,但对位于加勒比海和圣劳伦斯湾的诸岛殖民地保留控制权,作为投降条件。战争中支持法国的西班牙同意以重获古巴控制权和增加对路易斯安那的控制权为筹码,将佛罗里达转让给英国。英国依然享有对加拿大以及13个殖民地——日后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宗主国统治权。
尽管英国赢得了战争,但军费消耗过高,帝国债务几乎翻了一倍。为了转嫁巨大的财政负担,英国国王开始对殖民地增加税收,以维持行政和防御支出,能让位于伦敦的政府将更多钱投入到战争中。1765年,英国议会通过《印花税法案》,是殖民地人民萌生叛意的导火索。北美殖民地极不欢迎这部苛税法案,它要求所有印刷品,包括法律文书和报纸,都必须采用盖有印章的英国产特殊纸张。殖民地人民以该税种未经他们同意便不应收取为由,表示反对。虽然英国议会最终废除了《印花税法案》,却又发布了一系列受到殖民地人民反对的法案和税种,其中就包括那条禁止殖民地发行货币的法律,以及致命的《茶税法》。
马萨诸塞对新发布的压迫性法案表示不满,恳请姊妹殖民地伸出援手。为了表示团结,大陆会议同意禁止进口英货,还进一步禁止了英国王室重视的美国日用品——如烟草、大米和一长串航海产品——的出口。独立士官连的马里兰士兵们坚决反对这些税法,但革命之于他们不仅是为了钱。他们为人身自由和意志自由的理念所战,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日常生活和辛勤经营受伦敦的官僚支配。
就在战争一触即发之际,甚至所有殖民地都开始组建各式各样的独立连队,战局也不明朗。事实上,许多殖民地都寄希望于维系北美殖民地附属于大英帝国的身份,利用外交手段解决争端。叛乱——如果落得这个名声——将是最后手段。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变幻莫测的地平线,巴尔的摩独立士官连的战士开始武装自己,购置他们给付范围内最好的武器和制服。这支富裕的巴尔的摩连队参战时扛着“好枪”,一把刺刀外加一对手枪和一柄剑。然而,其他美军部队大多买不起如此昂贵的枪和补给,他们的许多兄弟只能带着打猎的老式猎枪或临时代用武器去打仗。当众多美军穿着旧皮衣或土布衣服时,独立连的马里兰士兵却穿着“一套制服,上着黄皮军装,用黄色金属或金质纽扣做点缀,脚穿白色长袜,黑色帆布及踝靴”。有了他们做榜样,马里兰又成立了多支独立连队,保卫家园。
就在建成宣言签署后不久,训练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每天都会军训大半天。独立士官连学会了如何行军和排列战斗队形。他们还练习了如何集体给滑膛枪装弹及射击,可能的话还会进行射击练习。吉斯特手下的士兵们都有专属教官,名叫理查德·卡里。他曾在光荣可敬的波士顿炮兵连[3]服役,当时的指挥官是约翰·汉考克。卡里高质量的训练以及独立连昂贵的装备,让马里兰军队在战争打响后,与其他殖民地部队拉开了距离,使他们成为大陆军的第一支精英步兵部队。
这些独立连队的志愿军征募活动违反了英国法律,又一次公开挑衅了英国国王统治,构成叛国罪,可被处死刑。率先在巴尔的摩独立士官连建成宣言上署名的60名爱国者无异于给自己派发了催命符。这个威胁绝不是危言耸听。英国镇压了爱尔兰的起义,法官对被捕的革命者作出判决:“立即捆上囚车押赴刑场,执行绞刑;但如果执行后,受刑者未死,将取下受刑者身体,扯出肠内脏,当面烧毁;再实施砍头,把受刑者身体分成四块。”
纵观历史长河,杰出的勇士们总相信毅力和决心会战胜一切艰难险阻。这支有思想的独立连,战士们个个都为理想热血沸腾,甘冒前景未知的风险,只为遵守自己对一个理念的承诺,作出了牺牲财富、自断财路,还可能付出生命的重大决定。吉斯特也如诸多爱国者一样,相信弟兄们的热情会帮助他们战胜远比自己阵容庞大、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英国军队。
有这种信念的不只吉斯特一人。在吉斯特的官方文件中,有一封寄给巴尔的摩独立连的信。信中频繁引经据典,寄信人署名自称是独立连的仰慕者“阿伽门农[4]”——传说此人是希腊国王,联合自己的国民对抗特洛伊人。应当众大声宣读这封信的要求,他提及波斯王薛西斯的不朽军队,并将马里兰军比作斯巴达勇士——在温泉关战役中,同样面对着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敌人——信中解释道:“约三百位斯巴达人胸怀爱国主义,拖延住两万大军。”寄信人相信吉斯特的战士们,就像斯巴达勇士和史上其他精英部队一样,会在关乎新国家未来的大事上扮演重要角色。
事实证明,信中的对比惊人地准确。一年多后,华盛顿便召集这支马里兰队伍作出史诗般的抵抗,冲破阻碍势如猛虎。
【注释】
[1]英尺=0.3048米
[2]英里=1.6093公里
[3]成立于1637年,该炮兵连是殖民地首批民兵部队之一,延续至今。起初这支部队是马萨诸塞州总督的仪仗队,也是北美获得军队组织特许资格最老的部队之一。
[4]信件原件使用阿伽门农(Agamemnon)的拉丁文拼写。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