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上半叶,活跃在好莱坞的华裔影人中,除了黄柳霜(Anna May Wong,1905—1961)之外,影响最大的当属黄宗霑了。这两位在早期好莱坞打拼的华裔影人,似乎有着共同的“旅居者”身份和“跨洋”经验。他们穿梭于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游走于美、欧、亚大陆,以“电影使者”的身份在世界各地出现,从事着文化交流和宣传工作。但在这种光鲜亮丽的文化身份背后,透出的却是早期华裔影人在好莱坞那种尴尬的人生际遇和社会挣扎。从1882年美国颁布《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之后,旅居美国的华人就开始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歧视。尤其是20世纪初期,种族主义风潮更是有增无减,美国文学中开始出现像马克·吐温《苦行记》中的异教“中国佬”(Chinaman,西方对华人的侮辱性称呼)形象,电影银幕上也开始出现萨克斯·罗莫脑海中的傅满洲(Dr. Fu Manchu)角色。
在种族歧视和反华情绪的裹挟下,旅美华人的处境举步维艰。黄宗霑在摄影方面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尤其在“特写镜头的美妙、紧张情节的处理和节奏的剪接明快”方面,甚至与《乱世佳人》和《蝴蝶梦》的摄影风格相比都毫不逊色,但奥斯卡奖却对他视而不见,这无不说明了好莱坞对他的不公。[107]可是这一切并没有挫败他自我奋斗的锐气,像许多华人一样,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重重阻碍,逐渐获得了美国主流社会的肯定。好莱坞对黄宗霑的排挤与歧视,与当时中国国内对他的认同与推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宗霑作为好莱坞赫赫有名的华裔影人,对早期中国电影产生了重要影响,而彼时的中国电影界也一直引以为荣。中国当时的大多报道,都十分强调黄宗霑的民族身份,诸如“国人”“我外籍华人”等,认为黄宗霑在美国的荣誉为祖国增光不少。“在电影艺术上或技术上能够和外国人争一日之长短的,美国有黄宗霑,苏联有陈郁兰,这两个都是替中国人扬眉吐气的摄影师。”[108]1946年《反攻缅甸》在中国上映时,《申报》上就有这样的评论:“因为这片的摄影监督是中国的黄宗霑氏,看到片中美丽的画面时,多少有一些得意的快慰。”[109]1949年10月28日在上海金门大戏院和卡尔登大戏院同时首映的好莱坞影片《绝处逢生》(Pursued,1947)的广告宣传中,就明确标注有“华裔摄影师黄宗霑摄制”的字样。[110]黄宗霑的两次回国,不仅体现了以他为代表的海外离散影人的怀乡之情, 同时也完成了他们从“外国人”到“中国人”的身份转喻。这种身份转喻,是一种自我认同,也是一种国别认同。
1946年4月5日的美国联合通讯社(The Associated Press)报道了一则新闻,著名中国教育家晏阳初(Y.C. James Yen),与黄宗霑商议本年在华发展大规模电影计划,并阐明其目的在于“普遍教育电影于中国各地,尤其注意于向来缺少影片之地区,务使教育电影在质量方面有长足之进步”。[111]虽然这一计划后来不了了之,但充分说明了黄宗霑对祖国的眷念之情。黄宗霑一直关心祖国的教育事业,曾希望“能在祖国拍几套教育电影,以配合一广大的促进识字及公共卫生计划”。[112]当时的《岭南大学校报》也有报道称,“名摄影师黄宗霑将为本校摄制影片”。[113]很多报道听说黄宗霑即将来华发展电影事业,甚至通过漫画形式向中国观众传达黄宗霑“预备把上海造成中国好莱坞,使之东西交辉”。[114]尤其是黄宗霑第二次来华,不仅受到了雷电华在华经理郭纯亮、“中电”代表周克、白光、陈燕燕及董克毅父子的热切招待,而且还得到了国民政府的特殊关照,“此次晋京乃赢蒋夫人之召,据悉蒋夫人对于十六糎电影片极感兴趣,认系发扬电影教育之一大工具,故拟于黄氏一谈”。[115]这多少为他的北平之行抹上了一丝政治味道。
无论是他对中国电影创作的指导,还是对发展中国电影的殷切期望,都植根于中华民族同根同源的国别认同。在电影创作方面,哪怕是很小的细节,只要对中国电影发展有所帮助,他都会无私地分享自己的创作经验。例如,他推荐使用肥皂水来解决早期中国电影在拍摄时汽车玻璃反光、影响画面效果这种棘手的问题。[116]1948年3月,黄宗霑在北平期间,正赶上中电三厂拍摄徐昌霖导演的《深闺疑云》,就被邀请前去指导拍摄。他为影片“拍了三个镜头,对于灯光的角度地位以及演员的动作,都亲自动手导演”。[117]这都体现了他对中国电影的莫大关爱。他为早期中国电影的发展提供了许多实际的帮助和有价值的思想,夏衍曾评价他是“一位爱国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118]
作为一位漂泊海外的离散华人,黄宗霑并没有斩断自己与祖国的情感联系。他一直以中国人自居,像生活在唐人街的其他华人一样,保持着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他喜欢吃中国菜,每晚在好莱坞附近的‘庆和楼’吃夜宵。”[119]作为文化使者,黄宗霑为树立中国人在海外的客观形象不断地努力着,他认为:“中国人与美国人有极多相同之点,他们有极多事物可以相互交换,我要帮助他们做更深之了解。”[120]这一切都说明了他对中国文化很深的认同感,在很多场合他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之后,我的坟墓上,还是要刻着中文名字的。”[121]表达了一位海外游子对祖国的那种深深的眷念之情。
著名电影史学家李少白和邢祖文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曾构思过关于《中国电影艺术史》书写的内容框架,其中一节就包括对黄柳霜、黄宗霑这些华裔影人在好莱坞创作活动的介绍。与黄柳霜相比,黄宗霑似乎更能得到中国同胞的认同。对于黄宗霑的关注,当代中国电影界从未间断过,尤其在他逝世后的20世纪80年代左右,学术界连续刊发过一系列怀念文章和学术论文,这可以算得上国内第一波对黄宗霑的系统研究。1982年,为纪念他逝世6周年,北京和上海两地举办了“黄宗霑生平图片展”“电影作品回顾展”等活动。到了20世纪90年代之后,又不断出现了一些有关黄宗霑的研究成果。这些文章和论著大多翻译自国外,从黄宗霑的人生经历、艺术风格、摄影技法和世界影响方面对他做了全方位的介绍。虽然对于黄宗霑的这些介绍,很多都涉及他1929年和1948年的两次中国之行,但遗憾的是,几乎所有成果在论述这方面内容时,都是浮光掠影式的一笔带过。而事实上,无论是为了《骆驼祥子》的拍摄重归故土,还是在中国电影变革时期的传经送道,黄宗霑在早期中国电影史的书写中都是不可缺席的重要人物。他的两次中国之行,不仅明确了当时中国电影在世界电影发展坐标中的位置,也为早期中美电影的交流提供了一些可供借鉴的参考经验。
[107]张建侯.谈黄宗沾在美国的摄影[J].电影艺术(上海1941),1941(6).
[108]佚名.在美国摄影圈里争一日之长短的摄影师:记我国的黄宗霑[J].戏世界,1947(309).
[109]瑯环.电影与戏剧·每周影评·反攻缅甸[N].申报,1946-03-24.
[110]佚名.《绝处逢生》电影广告[N].大公报,1949-10-28.
[111]伦.黄宗霑将来华发展电影事业[J].电影周报,1946(16).(www.xing528.com)
[112]佚名.好莱坞摄影师黄宗霑拍中国影片[J].中外春秋,1947(新)(48).
[113]佚名.名摄影师黄宗霑将为本校摄制影片[J].私立岭南大学校报,1948(76).
[114]何基.艺坛漫画(四):好莱坞我国摄影师[J].吉普,1946(250).
[115]佚名.《骆驼祥子》故都拟得主角[J].申报,1948-04-01.
[116]李凤.黄宗霑返国近期[J].电影(上海1946),1947,2(1).
[117]佚名.“深闺疑云”处女镜头,黄宗霑祖国效劳[J].一四七画报,1948,20(2).
[118][美]托德·雷斯堡格尔.黄宗霑的一生[J].沈善,译.世界电影,1981(6).
[119]葛荣昌.好莱坞华籍摄影师:黄宗霑的成功史[J].春秋(上海1943),1948,5(5).
[120]晋.好莱坞华籍摄影师黄宗霑论机动的摄影机[J].电影与播音,1945,4(2).
[121]佚名.“自由万岁”摄影师黄宗霑奋斗成功史[J].电声(上海),1934,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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