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而一应衰亡之象皆肇始于嘉靖一朝。嘉靖初年大礼议一事,便成为这一折变的标志性事件,明史大家万斯同称之为“有明一代升降之会”。[1]
明代礼乐制度的建革,以洪武、嘉靖两朝最为繁盛,一则立国建置,一则大肆更张。明世宗标举“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锐意制作,是为明代礼乐制度一大变。然而,嘉靖更制,究其根本而言,不过以外藩入嗣大统,为追尊本生,张扬君权,遂倚托礼乐制度变革与廷臣角力。“明世宗的本意是在通过夺取制礼作乐的主导权,也即彰显‘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其明确的政治取向决定了更定祀典的根本精神只能是张扬君权,贬抑师道,实际上也就是摧抑士大夫集团用以抗衡君道的精神资粮。因此嘉靖朝的礼乐改革,特别是对乐的更革而言,形式远远大于内容,所变者多在仪文及乐章,至于乐本身的雅俗与否倒是其次。”[2]具体而言,嘉靖朝的礼乐改制过程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前期廷臣握有更多的政治话语权,故世宗的变革显得温和且隐秘,主要体现在对比礼制更为松动的乐制的僭越上;大致以嘉靖三年左顺门事件为界,世宗完全掌握了朝政大权,乃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史称“帝自排廷议定‘大礼’,遂以制礼作乐自任”;[3]嘉靖二十年后,转向道教玄修,竟至斋醮凌于礼乐之上,原来更制至此皆或易或废。
嘉靖更制,重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礼乐大变;最重要的是,从根本上打乱了洪武以来以礼部总太常与教坊,严太常与教坊(司)之别、退太常专司祭祀,而进教坊司以总天下乐籍与天下宴乐的职属设置。其种种乱象,可略举如下:其一,以天子直接凌驾于礼部暨百官之上;其二;太常与教坊直接听任于天子,甚至别立乐官;其三,于太常与教坊之间独重太常,不断增设太常乐官与乐舞生;其四,更诏太常乐官与乐舞生入内府教乐;其五,以教坊司掌陵祀雅乐,等等。从乐署而言,是各自功能紊乱,但总其职掌,听命于天子一人而已;从乐事而言,则是雅俗混淆,内外无别。待到后来,嘉靖帝耽溺玄修,不仅道士隆宠异常,廷臣也每每因青词见宠——洪武建制,以礼部总太常与教坊,正是保证了礼乐之司皆源儒臣之手,洪武时期以道士清净而任为太常乐官,后来儒者都颇有微词;然而,嘉靖十九年却任用道士陶仲文为礼部尚书,这一事件既标志着嘉靖更制的结束与耽溺玄修的开始,更标志着帝王假礼乐以隆君道抑师道的极致。(www.xing528.com)
隆庆甫继位,时徐阶任首辅,便假遗诏以示革除嘉靖弊政之意;隆庆二年,徐阶还乡,李春芳继任首辅;次年,高拱复出,慨然以天下为己任,隆庆五年任首辅;隆庆六年万历皇帝继位,张居正取高拱而代之,在位十一年间,锐意革新,遂成一代新政。可以说,自隆庆继位至万历十年朱翊钧亲政,皆可视为新政时期。如何评价这一新政并非本文所要探讨的重心,所要着重发明的只是,隆万新政,正是出于对嘉靖帝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反动,是台阁重臣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而力将礼乐征伐收归已出的结果;然而,这一结果却并不意味着师道精神的发扬,个中原因根本就在于,嘉靖帝锐意隆君道以抑师道的结果,便是使朝廷日渐成为小人报复奔竞的场所[4]——晚明党争,尤其是内阁之争,实肇始于嘉靖而大张于隆庆时期——以至于即使才高志远如高拱、张居正等人,无论自己进阶还是用人,以推行其革新,也往往用非常之手段,张居正最终集权于一身,不惜与天下清流相抗,正是以法家之手段裁抑儒家之精神。[5]也正是因此,隆庆万历初年以阁臣为主推行的新政,不过如昙花一现,随着阁臣尤其是张居正的离世,无论是帝王还是士林,随之而起的反弹都相当激烈,迨至万历亲政后,朝政遂不可问。
自正德刘瑾之乱以来,文人士大夫备受折挫,慨然以复古乐自任,在野谈礼论乐之风始终不辍;当嘉靖锐意制作之时,遍访知音,在野者以著作自任,地方也以进献乐书自任,都试图借此以参与礼乐更制;只是,既然世宗改制意不在礼乐本身,也无意雅俗,具体的乐事,最终也不过沿袭明建以来纳“今乐”入雅乐的惯习,文人士大夫的愿望自然也随之落空;然而,卷入嘉靖更制讨论的群臣(儒)如此之众,影响如此之巨,客观上促发了谈礼论乐风气的大炽,乐书之著作也因此而大盛。同时,长期以来的复古乐思潮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时“今乐”的嬗变,笔者曾经指出明中期演剧的复兴,标志之一,便是正嘉间三家曲选的编纂与刊行,大抵是应当时教坊内外新声渐起,遂相继以复古、复雅相倡,以教坊正声来规范当时曲唱。[6]万历时期,更进一步将三家曲选纳入宫廷曲唱之中,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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