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有明文学的剧变以文学复古思潮的起来为标志,这一观点已逐渐为学术界所认可;然而,尚需提出的是,这一复古思潮断非仅仅存在于文学领域,从诗艺上鼓吹“诗必盛唐”“文必秦汉”,而是席卷了整个明代学术史体系的大变,而经学领域的复古乐思潮恰为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其实质是一代士林对自我性命思考的重新体认,也即士林精神的大裂变。李梦阳的意义,首先是作为当时一代士林精神的先驱者而在历史上大放异彩的,明乎此,方可以真正理解李梦阳对晚明文学的深刻影响。
笔者首倡复古乐思潮,究其根本,都在试图重新理解中唐以来文学史暨学术史的变迁,或者说,自复古乐思潮切入,可以更为深入地探讨一部文学史与学术史嬗变的隐微所在。说到中唐以来传统学术的大变革,若与制度变革相呼应,也不妨概略为唐宋变革。唐初孔颖达等奉诏编撰的《五经正义》等,以集大成的方式最终宣告了汉学“一天下”的官学地位,同时,极盛而衰,也肇示了汉学后来的衰微;殆至中唐以来,官学渐微,诸子并起,遂渐开启后来宋学的端倪。说到宋学与汉学,笔者曾指出,二者之间的根本歧异,体现在诗经学上,便是两宋以来强调诗乐相合,并将矛头直指汉学如何将诗乐相分,只知自训诂章句入手来发明义理,等等。[21]需要指出的是,从诗乐相分到诗乐相合,绝不仅仅是诗经阐释学在方法上的不同,而是从根本上隐喻了儒者对自我文化身份的重新认同——前者以帝王师自居,种种训诂说理,皆意在为帝王作史鉴;[22]后者却逐渐将目光转向了民众,而以天下师自居;也就是说,主张诗乐相合的精神根本在于诗教天下,这一折变正是具有近世意义的启蒙思潮的滥觞。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新学术新思潮的起来一开始同样也是以复古的姿态出现的。可以说,自中唐以来,复古乐思潮便开始萌生,北宋立朝以来,在乐制上的六次大变革实际都是由复古乐思潮推动而来,而这一时期正是我们所熟悉的复古思潮下唐宋文学大变革的时期。
历史的发展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明代成弘以来,以复古思潮为先导,同样出现了打破官方程朱理学一统,而诸子百家蔚兴的局面,而文学,包括诗学、词学、曲学、小说学等,与(音)乐学、音韵学、历学等,都不过诸子之一。[23]尚需提出的是,这一文学复古思潮的大兴,实际可以上溯至元代以“宗唐得古”为号召的文学思潮,明初宋濂等人是其绪余。[24]在笔者看来,与其说明代复古思潮,不如说元明复古思潮,一如唐宋复古思潮一般——也正是从这一意义上讲,“近世文学”的开始不妨断自金元。我们可以看到,自元一统以来,复古乐思潮渐兴,士大夫纷纷拟作古今诗体,尤尚古乐府,甚至以为诗三百以下无诗,其立意莫不在师道自任,而积极以仿效孔子等先贤删诗正乐相鼓吹;甚至折而开始关注“今之乐”,并鼓吹“大元乐府”以绍继唐诗宋词,成一代之文学,其实也都源出于此。[25]明代立朝,朱元璋的制礼作乐,正是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元以来士林的礼乐诉求,只是这一锐复三代之制最终成了一种姿态;直到成弘以来,士大夫复古乐思潮重新大炽,并在阳明心学的影响下,日新而月异。(www.xing528.com)
近世乐学滥觞于(晚唐)两宋,兴于金元,至晚明心学出,更辟一新局,诸家学说几乎无不以乐学为核,因此,有关乐献也相应繁盛;传统文学,至晚明也辟一新局,无论诗、词、曲,诸体文学蔚兴,最初也无不笼于乐学之下。也正是因此,晚明后七子之首,当时文坛盟主王世贞,但以诗乐离合来勾勒历代诗体嬗变的轨迹,如何自诗三百而骚赋,而汉魏乐府,而唐诗,而宋词,而元北曲,而明南曲,这一文学史的勾勒已成为当时人的共识。[26]由此可见,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曲学”作为与“古之乐”相对的“今之乐”,它的兴起在当时人眼中已是最值得重视的现象——随着复古(乐)思潮的消隐与性灵思潮的萌生,晚明曲学最终脱离诗(词)学而独立,曲也因此被推誉为元明一代文学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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