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尼罗河逆流一同归乡：非洲人类开发与文化人类学

1993年4月，为了记录希鲁克部族［2］新首领的即位仪式，我加入了由苏丹政府的文化信息部组织的派遣队，从而获得了前往苏丹南部的机会。该契机源于一份奇妙的缘分。1991年苏丹国立博物馆的副馆长阿卡莎·穆罕默德·阿里（Akasha Muhammad Ali）受国际交流基金邀请访日的时候，我做了向导。他当时在文化信息部担任管理苏丹南部文化活动的职务。当时因政治问题，欧美研究者和新闻媒体对希鲁克部族首领的即位仪式［3］进行调查或取材的申请全部被拒绝了。但是，我有认识的日本人，所以能和记录派遣队一起在当地进行调查。我当时是苏丹首都喀土穆（Khartoum）大学的研究生。

我们先在首都喀土穆乘坐大型公共汽车，沿着白尼罗河南下至库斯提（Kosti），并在此住了一宿，次日乘坐皮卡货车来到了瓦达科纳（Wadakona）。在那里和管辖希鲁克部族首府所在的法绍达（Fashoda）县的行政长官、政府相关人员，以及时隔好久才归乡的几百名希鲁克民众一起坐上了小型蒸汽船（图1），并沿着白尼罗河逆流而上。那是发生在1993年4月24日清晨的事情。

图1　与归乡的希鲁克民众一起坐上蒸汽船，沿着白尼罗河逆流而上

船沿着白尼罗河缓慢前行。但到了傍晚时分，蒸汽船被困在河中央动弹不得。这是因为船上乘客人数太多了。当我们尝试从沙洲摆脱出来的时候，两个发动机中的一个出现了故障，所有人只能在蒸汽船上过夜。第二天早晨，（工作人员）一边利用另一个发动机一点点改变船的位置和方向，一边则开始修理出现故障的发动机。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出发。我爬上船顶一看，那里也挤满了人，大部分是苏丹南部的警察，其中有丁卡、努维尔、巴里、希鲁克等部族的人。他们都在认真听广播。为了停止苏丹内战，在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举行了由当事国参加的第二次和平谈判。当时正值谈判进行期间。

有人说：“我们被困在尼罗河的正中心。这一定是因为尼康不想让我们走。”尼康是希鲁克政权的鼻祖，是拥有超人类能力的神格（Juok）和人类的媒介者［4］。到了中午，救援人员终于赶到了现场。他们从最近的城市开来带发动机的小船，推起了我们所乘坐的蒸汽船的一端。上百名乘客不顾被鳄鱼袭击的危险，纷纷跳入河里，帮助蒸汽船从沙洲中挣脱出来。最后，蒸汽船终于成功挣脱（图2）。

图2　大家用力推出困在白尼罗河上的蒸汽船

然后沿着白尼罗河走了5天。为了躲避阳光照射，政府技术人员们白天聚集在狭窄的露台上，到了晚上则爬上船顶，和警官、同行者睡在一起。大家都挤在一起，有限的空间里人满为患。船上的生活让人们懂得了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另外，我们只能喝用绳子系上空罐子从尼罗河打上来的水，河水略带油味。经过这次尼罗河巡航之旅，我们到了科多克（Kodok）［5］。(www.xing528.com)

科多克是法绍达县^[1]建设得最好的城镇。但和许多苏丹南部城市一样，因持续的内战，城市被荒废了（图3）。和我们一起乘坐蒸汽船的政府相关人员一刻也没有休息，立即投身到科多克的重建工作中。例如，修缮古建筑、在街道布置电线、安装抽水泵等。我和同行的记录队一起住在伊斯兰援助团体当作教育活动基地的教室里。虽说是教室，其实只是个因内战遭到破坏的医院遗址，是个没有屋顶，仅用混凝土墙壁隔开的空间而已。

图3　1898年英、法两国为争夺非洲殖民地而发生“法绍达事件”的科多克小镇

当我们到达时，就有几个希鲁克人在谈论这次的即位仪式恐怕无法如期进行了。这是因为，即位仪式应具备几个条件：必须是在农历月份的15日之前，而且必须是在3次降雨期间举行。即位日已定在第8天，但还没有人从Akurwa把尼康的灵魂召唤过来。我和希鲁克的法绍达文化协会秘书长圣蒂诺·欧蓬·埃布尔（Santino Opun Abel）一起拜访了科多克的镇长——希鲁克的长老。他给我们看了几十年前政府相关人员送给他的用英语书写的希鲁克历代首领列表。他还有用阿拉伯语书写的希鲁克历史书，并对希鲁克历代首领名字和地名做了订正。长老告诉我们这些的时候，另一位年轻的希鲁克人也加入谈话中。作为创建于1989年的希鲁克监督委员会（Shilluk Oversight Committee）识字工程（Shilluk Literacy Project）的成员，他现在在学校做老师，名字叫作伊克维克·帕克万（Nyikwec Pakwan）（图4）。

图4　穿着各式传统服装的希鲁克男性（最右边的是伊克维克·帕克万）

在路上伊克维克给我看了由他执笔的题为《希鲁克的文化仪式》的英文原稿。这是一部详细描述希鲁克各种传统仪式的民族志作品。他还对我说：“我想写一本有关希鲁克首领即位仪式的书。比如‘应如何举行即位仪式’之类的。先用我们自己的语言写，使我们的文化遗产得以传承与延续。接下来把这个作品用于教授我们语言的课堂中。因为很多孩子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我们想使孩子们学会的第一种语言是自己的母语。”他还给我看了其他教材。那本教材我曾经看到过，书中记载了由英国的女性语言学家珍妮丝·雷克利夫（Janice Ratcliffe）等开展的活动，是编写希鲁克语教科书、字母一览表、日历等项目的成果。我曾经拜访过几次雷克利夫。

在当地遇到的两名“受过教育”的希鲁克男性，让我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们非常热衷于用自己的语言记录自己的文化和社会。不仅收集并检查过去由外界人用英语或阿拉伯语书写的资料，还尝试用希鲁克语字母标记法记录即位仪式。这样一来，我开始思考当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参加即位仪式，并对此进行记录和分析有何意义。接下来和他们的交流过程中，我发现他们深刻认识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是非常重要的时期。他们担心如果不主张文化、社会、语言学的主体性，自身就会毫无存在意义。我还听说了过去的内战导致许多希鲁克人背井离乡的故事。的确，改革希鲁克部族迫在眉睫。

第二天，政府相关人员接到消息称，本要即位的首领宣布此次即位仪式延期。这样一来，大约1个月之后才会有机会举行下一次即位仪式。由于即位仪式无法如期举行，于是所有政府相关人员被安排访问科多克。我决定在全员访问的前一天（5月2日）去科多克看看。科多克是希鲁克部族身处之地，也是部族的首府［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