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从古代浩瀚的云梦大泽,到几世纪前才成形的鄱阳湖,乃至更下游的太湖、洪泽湖,都是这般场景。我看着人们在船上学习,在船上劳动,在船上用餐,在船上就寝,船即是家,家即是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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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钟,毛细文师傅和他的妻子已经穿戴整齐上船。他们即将开始一趟迎向朝阳的上工路程,需要两个钟头。除了船上配有柴油引擎之外,凌晨赶路的毛师傅,跟千百年来在船上依水而居的祖先们并没有太大区别。
此刻东方已白,毛师傅和他的妻子,也来到支流进入鄱阳湖的地方,准备下网。这里生活着一群不喜欢光明的黑暗忍者,阳光升起时,它们蛰伏在水底阴暗处——水草中、石缝里或是船沿下,一入夜,便成群结队进入惹事精模式,吃喝玩乐,打架狂欢。对这群在黑暗中的小生物,毛师傅可是摸透它们的脾气。
鄱阳湖支流的捕虾人
春季的时候,挨近岸边的台阶清爽透气,在那里下网,会捕到很多青虾。然而,就连最有经验的捕虾人也很难完全预料得准,有时候,一趟能捕一百来斤,有时候,收获少到连出摊卖虾都不够。
青虾乍看不起眼,却是这片湖区最受欢迎的水产。虾肉中富含磷、钙、镁,对心脏活动具有重要的调节作用。青虾体内,每百克食用部分,含蛋白质16.4克,是我这里丰富的蛋白质来源,对成长中的年轻灵长类动物来说,最有好处。
爆炒青虾
毛师傅看着岸上的儿子
把新鲜的青虾卖给收虾的商贩之后,毛师傅可以有一段与家人相处的时光。他要在船上做饭,给那个一直往岸上跑的儿子吃。鄱阳湖里捞起来的青虾,本身就很干净,清水冲洗一下,就可以下锅了。高温爆炒,直截了当,充分体现了河系料理的本色。这里的人说“虾子无肠,见火就尝”,就是说,青虾一下锅,马上就可以起锅吃了。
其实,毛师傅曾经像大多数渔民一样,开上半天船,深入湖中去捕鱼。但是,这样的工作形式路途遥远,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后来,为了多陪伴家人,特别是陪伴准备高考的儿子,他决定改变长年的作息,因而也改变了捕捞对象。即将读高三的小波住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每天回家吃饭,这也成了父子俩短暂的相处时间。小波不爱吃青虾,在米饭上浇了些汤汁便端出去了。
在这个时代,越来越多船家和他们的下一辈,选择上岸。这是社会变迁的结果,看着这家人即将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因此孤单寂寞。或许将来,经过几年的生态恢复,我变得更加健康,鱼虾产物再度丰富,也许那时,我会看到船家带着下一代,再度归来。
儿媳妇在照顾涂水莲吃饭
涂水莲今年102岁,年轻时是个可爱又勤劳的姑娘,靠编织捕捞银鱼的麻线网,支撑起了一个家。捕上来的好鱼要留着卖钱,她自己只吃便宜的鱼。虽然现在老人家每日饮食以蔬菜为主,但她仍记得,曾经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银鱼,留给儿媳妇调理身体。现在,是儿媳在照顾她的生活。
在中国的江西上饶,我的中游流域,流传着“一条银鱼补七天”的说法。银鱼虽然身体娇小,只有10厘米长,但是优质营养完全弥补了体型上的缺憾。鱼体中含有的必需氨基酸比例,占氨基酸总比例的40%。这些都是人体因不能自身合成,而需要从大自然中摄取的必需氨基酸。
野生银鱼珍贵而稀少,银鱼泡蛋是当地最有名的一道传统滋补菜,蛋液和银鱼在水的蒸腾中,不断交换融合彼此的风味。小孩子磕碰受伤,女人生孩子之前和月子里,都会喝一碗银鱼泡蛋,滋补身体。它虽然不属于高颜值美食,人们对这道菜的热情却从未减少。野生银鱼不仅稀少,而且十分难捕到,一定要在特殊的天气,才有机会和它们在我这里偶遇。(www.xing528.com)
银鱼泡蛋
我是江湖,许多人类的文学作品中,行走江湖的侠士总是独身一人,但真正在我这里穿梭的渔民,多数都有同行的伙伴。张明凤今年55岁,从18岁就开始捕鱼,从他的曾祖父开始,四代人都在这里捕银鱼。对于他来说,捕鱼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出发前,张明凤和祖先一样祭拜水神,燃放鞭炮,祈求平安归来。
祭拜水神
老张的这艘挂耳船年纪跟他一样大,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能让这几位老男人情愿如此漂泊的,大概也只有银鱼了。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家伙,长得不过人类一根手指长,除了黑色的眼睛以外,全身透明。像其他小鱼一样,白天他们为了躲避敌人东躲西藏,甚至潜到水底,当光线渐弱,它们才若隐若现。如果是缺乏经验的渔夫,恐怕不容易发现它们,但是老张有一套祖传秘密武器——网眼只有7毫米的渔网,这是以前百多岁的老人传下来的。
老张的挂耳船
一网下去,一共捕了三条。老张记得,30年前开始,银鱼便开始减少了。以前一天能有几百斤,现在每年只有几百斤。老张一行人今天下了好几网,只捕到了几十条银鱼。有时我也觉得他们可怜,辛苦了半日,收获寥寥。但看起来,捕到更多的杂鱼加上饱餐一顿,过程的乐趣似乎远大于结果。老张喜欢在鄱阳湖捕鱼,他觉得捕鱼有意思。“这个水有往上,有往下,有一点快,这个银鱼待在这里。”这是老张的经验。
捕上的银鱼
已经晒干的银鱼
我这里的野生银鱼,和养殖银鱼的确有区别,养殖银鱼的尾巴会有些黑,而野生银鱼则是通体透明。老张午餐的同时,船尾突出的两只耳朵,正在发挥作用。刚被捕获的银鱼必须马上晒干。
野生银鱼出水后,会在5~10分钟内死亡。此刻,正是细菌抢先占领地盘的时机。新鲜银鱼含水量约80%,但是当含水量低于25%时,细菌便无法增长,含水量低于15%时,霉菌也无法生长。此外,晾晒还能破坏细胞结构,促进酵素的作用,将风味分子锁在银鱼体内。人类为了保住这份鲜美,不惜大费周章地晒干水分,等到料理时再次浸泡,补回水分。在我看来,也真是折腾。
不远处,还有一群吵闹的渔夫帮手,它们都是游泳和捕鱼高手。虽然渔民曾经称呼它们为乌鬼、鹈獭、小尉,而最终,人们将它们命名为“鸬鹚”。鸬鹚捕鱼,一直以来都是余干内河渔民主要的捕鱼方式之一,到如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
鸬鹚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它的潜水深度一般在1~3米,最深可达十多米,潜水时间可长达70秒。鸬鹚又是极其顽固的捕手,为了追捕猎物,常常不惜离家出走。63岁的邹正水还记得祖父讲过的故事,我也记得,那只鸬鹚追着一条八十多斤的鱼,足有三天三夜,第四天将猎物带回给了主人。
鸬鹚喜欢团队合作,如果遇到大鱼,几只鸬鹚会一起用嘴插进鱼鳃中,把鱼举起来。渔民们训练它们,其实主要还是靠老鸬鹚带小鸬鹚,“传帮带”的路数,本就是它们天然的培养方式。鸬鹚也有天生基因优越和后天努力之分。带头的鸬鹚都是厉害的,抓鱼多的,本领差些的,就跟着“老大”抓鱼。但是,总有些调皮捣蛋,耍赖偷懒的家伙。渔民对此表示理解,因为人类也是如此。对于这一类后进生,渔民们也很有耐心,他们会慢慢培训,即使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一只优秀的鸬鹚,一天可捕鱼30斤以上。若是鱼源丰富,有过70斤的最佳纪录。这样的战果,和渔网捕鱼不相上下。近几年,因为生态复育的要求,曾经湖面上热闹的鸬鹚人家,也只剩下这片区域还可以合法地存在。
我的流水不停向东,渔翁从孩童变成了老人,曾经初出茅庐的鸬鹚也在衰老。刚买来的鸬鹚比小鸡大不了多少,养两三年才会下水。经过渔人的驯化,三四岁后成熟,可以和主人家熟练配合,一直到十四五岁老去。上了年纪的鸬鹚需要放掉,渔民心中虽然不舍,却还是要尊重这片水域的万物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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