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在文学领域摸爬滚打,使韩寒的思维方式全面受到文学逻辑的深刻影响。在转向电影创作后,他特有的文学个性、话语范式和表达方式对其电影样貌的浸染是显而易见的。在此种前提之下,韩寒以他自编自导的三部作品很快建立起与众不同的电影风格和喜剧性特点。
(一)语词狂欢
美国电影理论家乔治·普鲁斯东指出:“小说与电影像两条相交叉的直线,在某一点上重合,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在交叉的那一点上,小说和电影几乎没有区别,可是当两条线分开后,它们就不仅不能彼此转换,而且失去了一切相似之点。”[2]初入影坛的韩寒对这一点并无清楚的认识,于是带着他引以为傲的文字驾驭能力,在影像世界里展开了一场语词狂欢游戏。
《后会无期》一向被认为具有文艺气质而受到拥趸的青睐,这种文艺气质的形成,一方面因为韩寒还未熟练掌握电影的语法规则和叙事技巧,另一方面则来自他对语词意义的高度重视和频繁使用。影片开头先是黑屏,而后一个人声出现,再是画面出现,2分30多秒的时间里,影像始终被人物连续的画外音带动向前。接着,高亢的、赞美诗式的歌曲从大喇叭里响起,歌词与画面形成巨大反差。如“海浪都来亲吻你,鱼儿都来拥抱你”——岩石上死鱼一条;“人间仙境,太平洋的阳光它最先早照耀这里”——空无一人的礼堂,镜头扫过阳光下灰尘飞扬的空荡座椅;“东极岛东极岛,我们不会离开你”——破败废弃萧条的场面,无人的居所,废旧机器,野草丛生。韩寒的用心可见一斑。他利用文学意在言外的手法,借助画面的对照,实现了对语词背后隐含意义的传达。这种字里行间的罅隙通过词与影像的呼应生出深层意义——对故土家园的执着坚守其实早已不再,人们口中说不离开,行动却是远离,表达了对过去美好时代无奈的叹惋和告别。此外,韩寒明显表现出电影行业新手的窘迫。一方面,第一次拍电影就想见出深度,另一方面又担心观众理解不了影片的主旨,于是在片中多处使用过客、路人等明示与暗语的混合以发出信号,令观看电影像是在读一本充满了隐语修辞的小说。
韩寒电影里密集交织的语词更多体现在人物的台词上。片中的人物时常口吐莲花,随时随地爆发各种金句。比如“从小听了很多大道理,可依旧过不好这一生”“从小到大我都是优,你让我怎么从良”“小朋友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等等。这些非心灵鸡汤式的语句,在轻松调侃间显露出对世事的犀利洞察,用戏谑的态度嘲讽、抵御现实的荒凉,很对年轻人的胃口,非常容易被接受,网友们纷纷以模仿为乐,整理出层出不穷的韩寒经典语录。
到了《乘风破浪》和《飞驰人生》,韩寒对故事的驾驭能力明显提高,结构比较完整,情节相对紧凑,人物塑造也更丰满。不变的是,段子式的金句依然存在。比如“四岁懂什么?当然懂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没权利扯淡”“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的”“有的人活的是造型,有的人活的是人设,而我活的是本事”等等,但出现频次没有之前那么高了,使用方式也更加自如贴切,更加符合视听语言的原则。
韩寒擅长对语句进行高度概括,使其电影呈现出特有的文学化形态,同时使用各种修辞游戏文字,抖包袱、抖机灵,也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喜剧效果。(www.xing528.com)
(二)“韩式”喜剧
除了直接借助所谓金句制造幽默感,韩寒还不断使用其他方式增强其作品独到的喜剧性。当然,这也离不开语词的大力配合。如“交心吧,放在我身上”,利用语词颠倒错用造成的语法陌生感或歧义引人发笑;或给人物取一些怪异的名字以达到搞笑的目的,如“徐正太”“徐太浪”“六一”“张飞”等。
韩寒更多的是使用反差或反转的方法实现喜剧效果,包括语词使用和情境的反差或不对等,语词和动作的反差或反转等。如人物前一刻还在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所以我绝对会醒着”,在后一个镜头中就睡着了。前一刻人物对着印有老婆照片的头盔抒情,发誓说会好好保存,不让它沾上污迹,下一个镜头中汽车突然开动,头盔掉入尘土。这种做法在韩寒的电影中比比皆是,成为其喜剧样式的一个显著特点。无厘头、解构深度、消解意义、故作洒脱、自我调侃,这些具有鲜明的青年亚文化特征的喜剧性表达“是当前青年对历史的娱乐化、游戏化和对主流价值观的解构颠覆,满足了青年亚文化解构颠覆主流文化权威的叛逆心理(当然只是一种不涉及现实的‘软抵抗’‘微叛逆’)”[3]。
时代变迁中迷茫的一代青年在有限的权力属地里,或可借助这种方式实现对主流文化一定程度的想象性的反抗,若仅停留于把弄文字游戏,为搞笑绞尽脑汁编些俏皮话,终究不过是一场语词的狂欢,对现实无所助益。如印着“求赞助”字样的赛车服在关键时刻拉链坏掉,“求赞助”只剩下“求赞”两个字,人物的窘迫确实让人不禁发笑。再如客人问房间是不是转角那间,服务员回“转角遇到爱”,也能引人一笑。但毕竟过于刻意,犹如隔靴搔痒,而且每时每刻都想来点幽默的做法实属尴尬。更重要的是,这些桥段与电影的整体情节游离脱轨,太多无关内容的渲染必然削弱主题的表达。
事实上,韩寒的电影中也有比较高级的做法。如《飞驰人生》里,张驰和孙宇强为了求得大款的赞助,硬着头皮献歌跳钢管舞,喜剧感的体现不浮夸、无谄媚,让人在笑的同时感受到一种无奈和悲凉。保留文学作品中的荒诞、讽喻,同时紧扣故事情节,运用娴熟的镜头语言,讥讽揭露残酷现实,却仍然笑对人生,怀抱温暖,面向希望,悲喜水乳交融,嬉笑怒骂信手拈来,再辅以诙谐深刻、精炼灵动的语词设计,或许这正是韩寒需要继续努力、开掘精进的喜剧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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