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对于中国电影的影响更多存在于商业化电影语言的自觉运用,并且促使商业片诞生了新的喜剧类型。而他对喜剧性的运用正应和了青年文化主体的象征性权力表达,其反馈在中国电影中,就是喜剧美学元素的嬗变与文化意义,“作为一种‘母类型’,喜剧全面与其他类型互相融合或互相渗透,比如与青春爱情片、公路片、刑侦探案片、奇幻电影,等等,以多种形态与观众相遇”[15]。在宁浩的电影中,从《疯狂的石头》的黑色幽默,到《无人区》的西部片,再到《心花怒放》的公路片等一系列商业电影的类型探索,无论类型如何变化,喜剧性是宁浩“体制内作者”性得以充分展示的重要文化实践之一,通过讽刺、幽默、荒诞的艺术加工,社会文化与电影艺术实现了重构。
(一)网生代的观影体验与电影语言的丰富
宁浩所拍摄的每部作品都以其鲜明的特色得到了市场的认可。我们可以从中看到那些好莱坞畅销类型的痕迹,但它又经过了充分的中国化改造。当然,他所有作品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喜剧风格的多样尝试。这种尝试既是对市场充分考量的结果,也是宁浩个人扎实基本功的展示。中国电影的喜剧化风格长期被小品、段子所占据,宁浩之所以能够几乎以一己之力改变之前模式化了的喜剧电影,使之走向视听语言技巧的电影类型,这与新力量导演群体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我们看到,中国当下电影的喜剧性来自两个传统:舞台曲艺与民间智慧。郭德纲、小沈阳等曲艺背景的演员涉足电影时,他们的喜剧性是以对白或肢体语言打造小品或相声式的闹腾或贫嘴。这种娱乐方式只是在发挥传统艺术形态的逗趣元素,在电影语言方面并没有太多进步。另一方面,冯小刚等人的京味幽默虽然有了王朔式人物设定与故事情节的文学性保障,也同样依赖的是对白的俏皮、狡黠等给观众以亲近感。应该看到,这种喜剧风格对今天的新力量导演群体仍然有较大的吸引力,它与来自港台地区电影的无厘头混搭在一起,成为开心麻花团队与大鹏等人的电影喜剧实践。而宁浩,包括更年轻的饶晓志等人则看重的是电影叙事语言方面的突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一出场就有了如此驾轻就熟的功底,与新力量导演群体的生长环境有关。笔者认为:“新力量导演是网络、游戏、新媒体的一代,因为他们的网络化生存,也被称为网生代。他们成长于一个‘互联网+’的时代,动漫、游戏、二次元文化等如空气般弥漫于他们的生活空间,早已成为媒介现实或生活现实本身。”[16]因此,比起现实主义,他们喜欢去架构想象性的世界。在创作一端,这个世界可以用荒诞的人物设计或情节设计去组织,如《黄金大劫案》中幻想的历史空间、《无人区》中的荒蛮的西部世界;也可以用类型化的电影语言去展示,如《疯狂的石头》中多线交叉的凌厉剪辑方式,如《疯狂的外星人》中的高科技奇观视效。在观众一端,网生代在国内院线引进海外大片的同时,通过盗版碟片的方式迅速与世界电影接轨,他们已经熟悉了科恩兄弟、昆汀·塔伦蒂诺、盖·里奇等导演的大名,所以当中国电影开始向世界商业电影学习借鉴时,观众欣喜地看到《疯狂的石头》模仿了《两杆大烟枪》;《黄金大劫案》参考了《无耻混蛋》;《无人区》借鉴了《老无所依》,他们怀着开放的心态去拥抱中国的类型电影。“看碟的一代终于开始回到电影院去了,意味着他们已经积累的观影经验,或者说电影文化修养将要对我们的产品提出更专业的要求,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17]当然,具体到宁浩来说,这种风格的学习与其个人的经历又如此密切。对世界电影的多方面参考阅读只是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他利用新媒介、新传媒对影像叙事进行了充分的演练与操作。在大银幕之前,宁浩就已经通过MTV、商业广告、电视剧导演助理等方式在积攒经验。加上他自小养成的画面感、艺术天赋,才有了模仿并超越的能力。我们在新力量导演群体中经常可以发现这种在传媒商业圈多年磨炼的导演,比如乌尔善、丁晟、大鹏等人。
(二)黑色幽默与拼贴的荒诞(www.xing528.com)
除了喜剧性,荒诞感也是宁浩电影的又一个明显的特点,从而构筑其黑色幽默的风格。他作品中的人物总是充斥着不合常规的性情,情节设计也往往出人意料。“黑色幽默”是以存在主义哲学为思想基础的现代派文学流派,产生、发展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它与法国的荒诞派戏剧相呼应,因此也叫“荒诞小说”。但黑色幽默又没有统一的定义与思想宣言,在1965年,美国作家布鲁斯·杰伊·弗里德曼(Bruce Jay Friedman)将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美国报刊上发表的具有黑色幽默风格的12名作家的作品编成一本小书出版,取名为“黑色幽默”。同年,美国评论家尼克伯克发表《致命一蜇的幽默》一文,将这类作家称为“黑色幽默”派,尼克伯克曾举了一个例子,通俗地解释黑色幽默的定义和性质:某个被判绞刑的人,在临上绞架前,指着绞刑架询问刽子手:“你肯定这玩意儿结实吗?”因此黑色幽默又被称为“绞刑架下的幽默”。“黑色”意味着忧伤与痛苦,而“幽默”是对现实的嘲笑与讽刺,当两者并置在一起自然会产生出既绝望又可笑、既真实又荒诞的感觉。黑色幽默作为现代思想流派最初出现在文学领域,折射了二战后的美国传统道德遭到抛弃,生活真理受到怀疑的社会背景。黑色幽默进入电影之后,成为导演表达作者个性的最佳渠道,同时也是导演对戏剧情节的扩展,用以吸引观众的手段,并成为一系列犯罪片、西部片、黑帮片常有的风格特点,并且对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四代导演作品产生了影响,黄建新导演的《黑炮事件》《错位》中都运用了黑色幽默的手法,之后在冯小刚的《大腕》、张艺谋的《活着》、姜文的《让子弹飞》等一系列作品中,黑色幽默都发挥了其无可替代的魅力。但是严格考量“黑色幽默的三大特点:恐惧与幽默的融合、无序的情节与有机整体的结合和文字游戏的语言风格”,[18]显然,《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两部作品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
所以,如果说黑色幽默在多数具有荒诞感的电影作品中,是一种对传统审美方式的反叛,从而产生自相矛盾的戏剧效果,那么,宁浩的荒诞感更多地体现为他对当下中国现实社会的观察。丰富的阅历给了宁浩广阔的观察视角,系统的学习又使他具备了娴熟的创作技巧。在这一点上,宁浩与其黄金搭档、演而优则导的黄渤十分相似,如果没有在底层社会的亲身历练,《疯狂的石头》中的那些草根人物百态是无法如此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从《疯狂的石头》中的保安到《疯狂的外星人》中的耍猴人,宁浩的视线一直对准的是最普通人群的挣扎与困惑,包括鸡鸣狗盗之徒的无奈与悲凉。当这群人的行为发生悖反性的逆转时,荒诞性也由此而生。这并非作者刻意营造的画面,而是他试图重绘的当代世俗风景。宁浩曾举出一堆生活中的例子:“我们拿两块钱的饮料去兑两百块钱的洋酒,认为这就是高档消费;我们拿电脑算命,用最先进的仪器去干最落后的事;我们盖楼要看风水,拿最传统的方式来解决最先进的问题……”在他看来,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现代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拧巴”。[19]而这恰恰是中国特色的后现代,拼贴与并置带来了独特的荒诞。
到了《疯狂的外星人》时,宁浩已经不能满足于对当下社会的拆解,他放眼全球化过程中的跨国叙事,对美国特工片里的个人英雄主义进行调侃,对西方文化和西方电影文化进行调侃。当然这种理解是宁浩作为作者的权利,电影主题从早期善恶跳到国族自信契合了当下大众的审美心理,所以他的作者性与艺术感悟并不显得突兀与另类。不仅全球化过程中始终伴随着逆全球化潮流,现实中弱势群体的话语争夺也存在着对歧视链的想象性对抗。至于说是“宁浩退步了”,还是“宁浩前进了,我们在原地踏步”,宁浩本人认为:“能出现争论是好事”“面对一个作者化的电影自我表达时,一定会收到来自不同角度的反馈和评论声音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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