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新力量导演研究：新世纪的电影美学

“电影宇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一般指好莱坞出品的以超级英雄为主角，彼此勾连又各自独立的庞大故事体系，如漫威的《复仇者联盟》、DC的《超人》《蝙蝠侠》等。“电影宇宙”无疑是电影工业美学发展的必然结果，意味着电影工业水平和IP品牌叙事体系的成熟。

从第一部《唐人街探案》开始，陈思诚就显露出一种野心：要打造一个“唐探宇宙”，创造一个中国探案系列的国际类型片，“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我要打造中国版的福尔摩斯”。于是，一个全新IP和一种新的侦探喜剧类型应运而生。

纵观近年的国内电影市场，喜剧形态多样，前有周星驰的无厘头、冯氏贺岁片、成龙功夫喜剧，后有徐峥的“囧途”系列、开心麻花、大鹏系列等喜剧类型。同为喜剧，陈思诚的亮点何在？从概念上说，陈思诚创造的属于悬疑喜剧，也可称为侦探喜剧片，即将推理、悬疑、侦探、惊悚等元素加入传统喜剧的夸张、无厘头、游戏、误会、追逐等审美特征和情节样式中，表层轻松搞笑，内里暗藏玄机。影片通过一对奇葩的侦探组合，用经典推理手法层层剥茧，去完成一件件疑难杂案的侦破。与其他喜剧类型相比，“唐探”系列对喜剧类型进行了各种组织融合。两部《唐人街探案》中，我们处处都能找到类型杂糅的痕迹：有类似周星驰的无厘头恶搞，有冯小刚贺岁喜剧的幽默技巧，有成龙功夫喜剧的惊险刺激，也有徐峥“囧途”系列的结构反转。这种复杂色调被统一调和在悬疑侦探的叙事框架内，辅以异域化的场景设置、反转式的情节布局、扑朔迷离的真相和抽丝剥茧的推理过程，形成了陈思诚“唐探宇宙”招牌喜剧的类型气质。

“侦探片以侦破一个复杂的犯罪案件或破解一个谜案为故事情节的基础。”^[29]就此而言，《唐人街探案》显然有着标准侦探片的叙事建构。第一部影片伊始，要“探”的“案”就迅速浮出水面，探查、推理、揭露真相的过程成为叙事开展的主体。不同的是，传统侦探片大多源于侦探们积极主动破解迷案的内生动力，而《唐人街探案》的两个主角则是莫名其妙地突然被卷入一场案件，面对生死攸关的境遇要逃跑而不能，只好被迫查案以自证清白。在时间推移为序的结构下，两人经历了被迫搭档、齐心协力、产生矛盾、重新聚头的关系发展，同时案件真相一步步水落石出。相较于第一部，第二部的情节结构有所变化，逻辑推理也明显增加。故事开始时，罪案还未彻底完成，探案过程伴随着犯罪事件的持续发生，主角们目击甚至参与到罪案发生现场，这使得整部影片的叙事更为复杂、氛围更为紧张。影片的起点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带有主动探案的动机，但随着新线索、新人物的不断出现，主人公再次陷入与上一部相似的困境，被警察通缉，退无可退，找到真凶成为洗刷嫌疑的唯一途径。一般侦探片中作为实施行动主体的侦探失去了原有的控制力和从容感，逆转为狼狈地东躲西藏的弱势一方。观众的仰视视角也同时发生变化，对两个主角的境遇容易产生同情、怜悯、俯视的情绪，加之任务倒计时或危机带来的紧迫感，强化了观影的代入感。

两部影片也遵循了侦探片的永恒结局和价值取向——真相水落石出，罪犯束手伏法。但在这一结局之外，都做了开放式的处理。第一部结尾看似尘埃落定，却在静水中出现微澜，最后的反转出乎观众的预料。期待视野的打破，一定程度上昭示着类型变奏与破壁。而第二部结尾也留下了一个悬念。宋义望向银幕之外，打破第四堵墙，在观众一端造成惊恐的心理感受。他到底是谁？他的背后有何隐情？这为系列故事的续篇展开埋下了伏笔。

陈思诚以两部“唐探”为创作实践，在侦探片的基本形式系统、规则惯例、审美要素之上，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和开拓。除了主人公身份形象的颠覆、叙事结构的突破外，还在其他方面做了改写，尤其是嫁接了喜剧这一主要的电影类型，同时兼容动作、惊险、悬疑等多种类型元素，从而使其影片具备了某种“超类型”的意味。这背后既有突破成规的创新追求，亦有商业价值的细致考量。(www.xing528.com)

作为西方电影中的重要类型，侦探片有着其发展流变的独特历程。而长期以来，“在我们这里，对那种理性力量的信任，对科学精神的弘扬似乎还没有成为民族的有意识共识”。^[30]直到现在，侦探片仍是国产电影中一种较为稀缺的片型，观众基础也相对有限。有目共睹的是，随着时代文化的发展，喜欢侦探推理作品的受众日益增多。20世纪末，日本知名动漫作品《名侦探柯南》引入中国，引起巨大反响，粉丝从80后、90后一直延伸及00后、10后，影响力惊人。推理小说在国内一直也有一定的拥趸群体。21世纪以来，侦探推理小说热度大增，小说迷也呈几何级增长，同时益智推理类游戏、节目风行，这些都在受众层面为侦探片的出现打下了基础。对陈思诚来说，创造一种除了侦探小说粉丝之外，能够受到更广大观众欢迎的新型侦探片，是商业谋划的重要问题，喜剧便成为他的首选。近些年来，喜剧电影因对时下大众文化消费需求的满足，在电影市场风生水起，普遍受到观众的喜爱。“从某种角度看，当今国内绝大部分观众进影院，最普遍的目的是娱乐、休闲，喜剧风格的影片最契合观众这一目的。”^[31]喜剧性的加入冲淡了侦探片以逻辑思维、科学推理为旨趣带来的枯燥、过度理性和陌生感，增添了趣味性和审美快感，对扩大观影群体无疑是非常奏效的。

《唐人街探案》开片即从音乐、人物造型、语言动作、镜头运动几方面确定了喜剧的基调，借由场景的反常、情境的高度假定性、动作的夸张滑稽与观众结下喜剧的契约。影片镜头总体快而短，通过环移、摇移、快速变焦、快速切换等方式，造成强烈的喜剧感。如在街头追逐和大闹警局两个情节段落中，巧妙利用空间特点，根据环境设计打斗招式，利用各种因地制宜的道具，借助流畅的调度、滑稽的动作表情，结合各种景别角度，制造出张弛有度的节奏和引人眼球的视觉效果。而在纯粹的侦探片中，打斗追逐等动作场面和高难度特技并不常见。

陈思诚认为，自己喜欢的喜剧类型分两种，一种是天才型喜剧，一种是结构型喜剧。前者如周星驰、憨豆先生，以个人才华和魅力为主导，他们的风格会凌驾于影片之上，一个人一辈子只演一部电影都没问题；后者是非天才型的，属于结构性喜剧，如徐峥的“囧途”系列。在做喜剧之初，陈思诚对《唐人街探案》的风格定位就是要在轻松喜感的情节中穿插悬疑惊悚的元素，让观众融入其中，以获得观影愉悦和情绪释放。“我喜欢的喜剧不是语言性的，而是结构性的。阴错阳差的结构能造成喜剧故事的效果，这种喜剧还是可以复制的。”^[32]他借鉴了之前排戏剧的经验，把舞台所擅长的那种在封闭空间中营造极端矛盾和事件的叙事技巧引入电影，以结构和空间构建喜剧事件和喜剧效果，并把戏剧性的形式和技巧扎实地内嵌到电影里，创造出一种非语言性的、可供复制的、以结构为中心的喜剧新类型。这是一种既新奇陌生又混搭拼贴的结构式新喜剧，它将喜剧和侦探元素深度融合，既有传统喜剧的搞笑戏谑、荒诞不稽，又融入了网生代游戏闯关的快感体验，追求天马行空、惊险刺激的娱乐效果。以异域空间为叙事场景，以性格反差鲜明的奇葩组合为主角，结构上的反转布局和巧妙的套层叙事形成了张弛有度的故事情节，再辅以宗教、伦理和人性主题，让人们在轻松搞笑、惊险刺激、层层闯关的游戏式沉浸中，逐渐逼近谜底和真相，从而获得极大的观影满足和愉悦快感。从“唐探”的演化序列中，我们看到这种结构式喜剧的持续魅力和可复制效果，由曼谷到纽约再到东京，“唐探宇宙”的品牌和规模效应正在形成，陈思诚的结构式新喜剧正以一种独特的混搭模式铺陈开来，成功赢得票房和口碑的双重赞誉，进而构成了其喜剧探案电影独特的艺术形态。

对于陈思诚打造“唐探宇宙”的野心，同为新力量导演的韩寒曾这样评价：“（《唐人街探案》）这是国产电影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构成‘宇宙’的电影，其他说××宇宙的，全是在融资计划书里吹水学漫威，但唐探系列真的有这个潜质。”^[33]对此，陈思诚也保有一份自觉和警醒。从第三部曝出的预告片来看，除了主要人物角色的勾连，每部“唐探”电影都极力避免成为前一部的翻版和续集。正如福尔摩斯系列故事一样，主要人物搭配是一致的，但故事、场景和形式都发生了极大变化，从而有效避免了沦为平庸的续集或翻版之作。当然，“唐探宇宙”目前也仅创作了三部，前程如何、超级IP还有多少故事可以开掘，以及“唐探宇宙”的概念是否能得到业界、理论界的认同和顺利推广，都是悬而未决的议题。通俗来说，“电影宇宙”是一套人物关系庞杂、彼此互相延伸的故事体系，它“不是系列电影，但包含多个系列电影”。^[34]由此观之，陈思诚的“唐探宇宙”虽初具规模，但三部作品仍显单薄，“唐探3”后，我们期待“唐探宇宙”有更加强劲的建构和惊艳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