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世界范围内数字电影全面替代胶片电影,以数字技术为代表的计算机科技渗透进了当代电影创作的全过程,电影创作流程与工业格局亦随之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影像脱离了实景拍摄的范畴而在电脑中生成,这一趋势在幻想类电影中尤为显著,现实题材电影亦不可避免,以至于有人认为,“在未来,我们这些视效公司很可能演变成电影制片厂的角色”[35]。数字技术、视觉特效等技术化因素正在成为电影制作的核心要素之一,在这一历史趋势面前,新力量导演的技术化生存可谓顺势而为。技术化生存并非要求导演亲自操刀,或成为技术专家,而要求导演在前期筹备、现场拍摄、后期制作等创作过程中更新观念,将技术化思维贯穿于电影创作全流程。
在前期筹备阶段,导演首先要了解何等程度的技术可以创造出何等程度的特效,从而在剧本创作中创设或规避一些场景,在现有的技术水平和资金水平之下创作出可操作、可实现的电影剧本。郭帆在《流浪地球》的剧本创作阶段,便考虑到后期特效能否实现的问题,“按好莱坞的标准,在CG特效中会分成S、A、B、C四个级别。S级是关于类人生物和动物的,是最难的,我们的影片中没有这些形象;再到S-或者A+级别,是关于水或者流体的制作,我们也都规避了;在创作剧本时,我们会思考怎样在现有的最大能力范围内去创造整个世界以及展示奇观”[36]。这正是视效后期前置的技术化思维在剧本创作中的体现。此间,导演的协调管理能力显得愈发重要,作为剧组中贯穿电影创作全过程并对电影艺术效果负责的领导者,技术化思维成为新力量导演适应当代电影制作网状流程结构的生存方式。
重组制作流程之外,数字技术对电影表演的冲击亦部分改变了导演的工作方式甚至工作内容。借助CG技术和动作捕捉技术,演员在更改表演方式、拓展表演范围的同时,亦将表演的权力部分让渡给了导演和后期制作团队。相比传统电影创作过程中,导演对演员言传身教式的指导方式,置身数字化时代,导演对表演效果的修改权和把控力进一步扩大。在号称“中国首部全真人CG电影”的《爵迹》中,郭敬明将其身体美学趣味体现得淋漓尽致,演员的身体被以夸张的比例拉长,以打造完美的身材与容貌,其CG效果由国内老牌CG公司——“原力动画”打造,但受制于1亿人民币的有限投资和17个月的紧张制作周期,最终的效果不尽如人意,CG人物的表情和动作略显怪异和僵硬,演员的表演效果并未借助技术趋向完善,反而受制于技术而大打折扣,导演和后期制作团队对表演的修改及重塑,成为影片被诟病的一大原因。同样借助于CG技术和动作捕捉技术,导演饺子在《哪吒之魔童降世》里的表现则成为影片的加分项。因为请不起动作指导,饺子亲自上阵,一人分饰几角,承担了部分表演工作。医学专业出身的饺子并未学过表演,但凭借自身的影迷素养与动画创作经验,在数字技术开拓的新型创作空间中,以导演兼演员的双重身份实现了对表演效果最大限度的掌控。
CG技术对表演效果的修改和重塑,表明电影的最小单位已由胶片时代完整拍摄的一帧画面,变成数字时代离散的、相互独立的、可被修改的一个像素,影像成为符码,在数值的最小单位上成为可操纵的、高度可变的元素集合体。在此意义上,电影正在从“拍摄时代”进入“绘制时代”[37],从而真正成为导演表达思想观念的“画笔”,导演的艺术创作自由得以释放,乘数字技术之东风,飞向想象力的寰宇。
总之,数字时代日新月异的技术手段,使得电影基于胶片媒介之“现实渐进线”的属性日趋减弱,凭借CG特效技术以无中生有地创设虚拟世界的能力愈发突出,呈现出一种趋于奇观化的影像视觉风格。《爵迹》将“中国首部全真人CG电影”作为一大营销噱头和卖点,正是基于新技术所营造的电影奇观对观众的吸引力,而其票房与口碑的双重败北,很大程度上源于导演郭敬明并未充分挖掘新技术给电影语言带来的表现力与可能性,亦未将技术奇观和叙事逻辑融会贯通,甚至称不上“炫技”,而停留在较为粗糙的技术探索阶段。
当然,技术是一把双刃剑。技术的无所不能也给新力量导演的电影创作敲响了警钟。导演的工作可概括为“用影像讲故事”。这要求导演既要具备叙事技能,又要具备形式技能。技术进步首先冲击的正是电影的形式层面,在更新电影观念、重组创作流程、拓展叙事主题的同时,亦对电影的表意系统和风格特征产生了重要影响。围绕技术元素生成的诸多电影语言,本就是身为导演必须掌握的表意手段,而由技术进步催生的新语言,更是对当下的新力量导演提出了新的要求。技术化生存,不仅要求导演了解技术、应用技术,更要求其具有将技术内化为一种表意方式和美学风格的自觉追求,从而将技术奇观与叙事逻辑相结合,超越炫技的初步阶段,朝电影技术美学迈进。
如果奇观美学与叙事呈现出游离的状态,则表明技术仍未内化为导演娴熟运用的电影语言参与电影意义的传达,而仍处于炫技的初步阶段。按照认知比情感更为高级的传统逻辑,奇观在智力因素上逊于叙事,尽管奇观场面的创设蕴含了更高的技术含量,这意味着对新力量导演技术化生存的更高要求,却也在同时指出了未来的发展方向。(www.xing528.com)
乌尔善作为新力量导演中专注创作奇幻电影的技术派导演,对于3D技术的运用表现出触及电影语法层面的深入思考,并尝试技术与电影叙事相结合。“对我来说,3D技术给电影语言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你可以调动它的空间和透视,作为一种新的语法。”[38]《寻龙诀》中,乌尔善在胡八一向丁思甜表白的场景中,运用了“银幕平面特写”[39]的3D电影语法,以凸出银幕的大特写主观镜头,将观众置于胡八一的位置,在负视差区营造出一种几可触碰的空间距离感。“它让人感觉到胡八一对丁思甜的凝视,那个距离感是爱情的距离。”[40]乌尔善如此解释。3D技术被用来强调主角此时强烈的情感浓度,参与到叙事的情感高潮段落中。
数字技术为人类想象力的实现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这也是笔者近年来一直呼吁电影的想象力消费时代正在来临的技术基础,而这也正是新力量导演的优势所在。想象力与数字技术几乎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因为,“运用数字高科技手段,可以创造出全新艺术形态,并据此提升出的全新美学理念。由于科学技术的滥觞,科学技术直接介入艺术创作,催生出全新的艺术形态和全新的美学观念,其鲜明的技术美学特质是光电、集合、惊颤、刺激、瞬间、碎片、虚幻、梦境、光怪陆离、目不暇接”[41]。
无疑,《阿凡达》的想象力是颇为大胆而独特的,正是技术为这种想象力的大胆独特提供了最坚实的保障。《阿凡达》的技术是通过12年的技术研发,用了2000多人的幕后技术团队,通过虚拟摄像、精妙表情抓取的数字表演、联合数字立体摄影机、3D等尖端技术,以3000多个特效镜头、40 000多个CPU开发出来的,为人们创造了一个物理空间根本不存在的想象中的世界——潘多拉星球。没有电影对形式美的追求、没有强大的数字技术支撑,这一切的想象力呈现是不可能做到的。而《阿凡达》给人的感动绝不仅仅止于3D技术营造的视觉奇观和想象空间,影片内蕴深厚的人文精神、宇宙意识、爱情想象与技术传达完美融合,相得益彰。正因如此,“《阿凡达》的最大价值,体现为人类想象力的释放,甚至让技术走在了想象力的前面,而不是让剧情沦为技术的奴隶……”[42]
电影数字技术充分开掘了人们的视听需求,并把这种技术融入电影艺术表意系统中,就产生了数字技术美学,这是对技术美学中形式美因素的深度开掘。不难发现,“电影技术美学具有形式美的特征,虚拟性和逼真性共存,把人的丰富的想象力变为可视的形象,进而创造出未知世界,并拓展了电影的题材范畴和主题内涵”[43]。
总之,在中国电影发展的关键期,在“工业水平”“重工业美学”“工业大片”等术语成为业界关注的焦点之时,在我们着力建构电影工业美学之际,从技术美学的角度,上溯理性美学、技术美学传统,深入解析电影的技术美学本体,认识电影工业美学在美学的历史长河中对技术美学的呼应与拓展,这对深化当下中国电影的产业研究、理论研究,都会带来新的启迪。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