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十六国以来的崇佛之风,由各“方国”之君带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终于蔚然成风。各“方国”建寺、造塔、开石窟之举,亦屡见不鲜。其中开凿石窟一项,自十六国至北朝,发展迅速,遍及东西万里之遥。西起玉门关,沿着河西走廊的祁连山向东,到陇东高原的子午岭林区,就有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玉门昌马、酒泉文殊山、肃南马蹄寺、金塔寺、武威天梯山、武山拉捎寺、木梯寺、天水麦积山等处石窟,由武威向南至黄河上积石关,有炳灵寺石窟;由天水折而向北有泾川王母宫、南石窟寺;泾川东北有合水莲花寺、宝泉寺,再北有庆阳北石窟寺;泾川西北的六盘山支脉上,有固原须弥山石窟。
由固原向东北,沿着鄂尔多斯沙漠南缘的道路,至雁门关外的大同云冈石窟,形成一个新的中心。由大同向东至河北宣化下花园石窟,再往东北,就是辽宁义县万佛堂石窟,这是北魏所凿石窟中最东北的前哨了。山东济南千佛山石窟,江苏徐州云龙山石窟则是北朝石窟最东南的二处。
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是孝文帝迁都前后开始雕凿的,是北魏后期石窟的中心。在豫西、豫北和冀南的石窟星罗棋布,重要的有渑池县鸿庆寺、巩县石窟寺、安阳宝山和小南海石窟,河北临潼附近的南北响堂山和水浴寺石窟。以上均为北朝时期开凿的石窟,而且这批石窟大都开凿于十六国及北朝的国都附近,其余的也都在重要的交通线上,这是我国石窟分布的重要特征。
东晋、十六国时代,佛教发展出现了重大的转机。在兵燹蜂起,烽烟遍地,王朝迭兴,百姓涂炭之时,具有神秘色彩的佛教无论对统治阶级或被统治的人民,都是最好的精神支柱。因此,东晋、十六国的统治者也高度重视从政治上利用佛教,延聘名僧,参加军政决策。十六国时,汉族士大夫有一种观念,认为佛是“方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这一华夷之辩却深深触动了羯族出身的石季龙,他声称:“朕出身边戎,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
在中原丧乱,入主黄河流域的“五胡”中,鲜卑族先后建立了八个政权。魏晋以来,鲜卑族走出蒙古草原、走出东北地区,一批又一批地向南、向西南迁移,他们最终统一了中国的北方。
鲜卑拓拔氏,建国于玄朔,风俗淳一,无为以自守。人民信仰巫觋。公元313年,拓拔氏修建盛乐城以为北都,修故平城以为南都。公元386年,拓跋珪即代王位,接着改国号为魏。公元398年,迁都于平城(今山西大同),开始营造宫室、建造宗庙、立社稷,并在平城始作“五级浮屠”。在此之前,拓跋珪下诏礼征赵郡沙门法果赴京师,后被任为“道人统”,綰摄全国僧人。至公元4世纪末,佛教已在北魏取得了巨大的发展,而云冈石窟的开凿,则可以上溯到公元460年。
云冈石窟位于山西大同西部武州山南麓,武州川峡谷的北岸。郦道元《水经注·漯水》中这样描述云冈石窟:“武周川水又东南流,水侧有石,祇洹舍并诸窟室,比丘尼所居也。其水又东转,迳灵岸南,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道宣《续高僧传·昙曜传》记载,昙曜“以元魏和平年(公元460年—465年),任北台昭玄统,绶辑僧众,妙得其一,住恒安石窟通乐寺,即魏之所造也。去恒西安北三十里武周山谷北面石崖,就而镌之,建立佛寺名曰灵岩。龛之大者,举高二十余丈,可受三千许人,面别镌像,穷诸巧丽,龛别异状,骇动人神,栉比相连三十余里。东头僧寺,恒供千人。”这是佛教自西汉之际传入中国后第一次大规模的石窟营造壮举。云冈石窟依山开凿,东西绵延一公里。现存主要洞窟45个,分为东、中、西三区,东部4窟,中部9窟、西部32窟。此外还有许多小型洞窟,共计1100多龛,大小造像51000多躯。从云冈石窟西行约6里,武州川北有吴官屯石窟。再溯河西行,距云冈30里的高山镇,遗有焦山石窟,栉比相连,有30里之遥。
历史上山西北部是我国北方游牧民族集中的地区,武川扼据内、外长城间,是汉族与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间的交通要道。公元1世纪末,匈奴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原居黑龙江上游额尔古纳河与大兴安岭北段间的鲜卑族拓跋部,自东北向西南迁徒。西晋以来,在各部族间的长期纷战中,拓拔部乘势崛起,并逐步控制了黄河流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建立了北魏王朝。天兴元年(公元398年),拓跋珪迁都平城,大同成了政治、文化中心。
北魏王朝南迁后,为解决日趋紧张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势必要从统治阶级旧有的思想武库中寻求出路。史料记载,北魏开国诸帝,都将佛、道并举。这样除经济等方面的原因之外,中国原有的道教与外来的佛教之间,斗争日益尖锐。佛道之争,演成了废佛事件。但很快佛教又以更大的势头发展起来,其直接结果,便是云冈石窟的大规模营造。
作为云冈石窟第一期的昙曜五窟,是北魏佛教具有强烈国家政治色彩的反映。“不依国王,则法事难立”,北魏佛教依靠世俗王权的特点尤为明显,道武帝时的道人统法果,公开要求佛教徒礼拜皇帝。兴安元年(公元452年)诏令仿照文城帝身样形象雕石像。兴光元年(公元454年)又命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以下五帝铸释迦像五身。昙曜五窟正是依照这种礼佛即拜皇帝的构想雕造的。
这五个窟中,主佛形体高大,占据窟内主要位置。根据主像和石窟布局,五窟可分为二组。第18、19、20窟为一组,都以佛装三世佛(过去、现在、未来佛)为主像。19窟左右二主像处于窟外东、西耳洞中。19窟是这一组的中心窟,开凿的时间也最早。第16、17窟为另一组。17窟主像也是三世佛,正中是菩萨装的未来佛交脚弥勒菩萨。16窟主像是单一的释迦立像。如果依据为太祖以下五帝各造一像奉的说法,有人推测,这主像为释迦佛的16窟,相当于当时在位的文成帝,主像是交脚弥勒菩萨的17窟,相当于未即位就死去的景穆帝。而18、19、20窟,则应分别相当于太武帝、明元帝和道武帝。
也有学者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地使用了类推法,并把兴光5年铸五身释迦立像的事推论到昙曜造五窟上来。昙曜所设计的五窟,当另有用意。可能是为了表示佛法悠久、历劫不灭的大道理,这当然是针对着毁佛时指控佛法“虚诞”、胡神“无有”所作的反击。如果此假设合理,则这五佛应当是“过去三佛”、释迦和弥勒。过去三佛是拘楼秦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法显在僧伽施国就曾赡礼过“过去三佛并释迦文佛坐处”的纪念塔。18窟立佛袈裟上遍现“千佛”,似表现“贤劫千佛”者,鸠摩罗什译《千佛因缘经》,备说贤劫千佛的图像,释迦是贤劫的第四佛。依佛教的理论,“劫”是一种极长的时间概念。过去有“庄严劫”,现在有“贤劫”,未来有“星宿劫”。每劫各有千佛出世,足见佛法“永存”。
昙曜五窟是凉州佛教艺术的典型遗存,具有浓郁的西域风格。太武帝灭北凉,将凉州僧徒三千人,宗教、吏民三万户迁到平城,其中不乏长于造像的工匠和著名的禅僧。如前所述,凉州自前凉张轨以来,一直为中国西北的佛教中心,也是禅学最盛之地。凉州的工匠、禅僧来到平城,对这里的佛教艺术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曾创建麦积山石窟的凉州禅僧玄高,太延5年(公元439年)也到达平城,受到太武帝的敬重,成了太子晃的老师。文成帝复佛法后任道人统的师贤和任沙门统的昙曜,都是著名的凉州禅师。昙曜向“以禅业见称”,文献记载,北魏云冈石窟中的三世佛、释迦、弥勒和千佛,又都是一般习禅僧人禅观的主要对象。因此,这些巨大的石窟,很可能是为了广聚沙门同修禅法之用的。凉州禅学就此对北魏佛教有直接的影响。云冈石窟第一期造像的基本力量也应来自凉州。《魏书·释老志》记载:“太安初(公元455年),有狮子国(今斯里兰卡)胡沙门邦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举佛像三,到京师。皆云:备历西域诸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又沙勒(新疆喀什)胡沙门,赴京师致佛钵并画像迹。”平城作为当时中国北方的政治、宗教和文化中心,集中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汲取、融合多种艺术风格,开凿出规模宏大的云冈石窟,它既有凉州造像的基本特征,又明显地带有自己的风格。
昙曜五窟,平面都呈马蹄形(方形抹圆角),穹隆顶,大体上都摹拟印度椭圆形的草庐形式。五个窟主佛都高逾十数米,第20窟至佛身后还凿有低窄的隧道,很明显,这是受到龟兹石窟中大像窟作法的启示。
这一时期的佛像,高肉髻,面相丰圆,颧骨不高,鼻筋高隆,眉眼细长,蓄八字须。两肩齐挺,身躯壮硕。佛像服装,或右袒,或通肩。着袒右肩佛装者,上身内着僧祇支,外披袈裟,僧祇支上方格纹,同敦煌莫高窟及麦积山、炳灵寺早期造像相似。右肩半披袈裟,边刻联珠纹及折带纹。菩萨像圆脸,短身,头戴宝冠,宝缯翻飞。有的冠作三珠新月冠,接近龟兹壁画中的菩萨像,裸上身,佩项圈、短璎珞和蛇形饰物,下着羊肠大裙。臂饰臂钊和手镯。衣纹雕刻较浅,主要是在凸起的衣纹上刻阴线,细腻匀称,轻薄贴体,用以表现身体的起伏变化。有些造像,如第20窟主佛,身着质料厚重、衣纹凸起的服装,反映了犍陀罗造像和中亚牧区服装的特点。有些造像,如第18窟主佛,则着轻薄贴体、衣纹紧密的服装,反映了印度恒河流域一带笈多造像的某种特点。这种纷然杂陈、百花齐放的造像风格,融多种造像样式于一炉并加以创造的情形,正是云冈早期造像的显著特色。
就雕刻艺术而言,北魏雕刻艺术是我国传统雕刻艺术的延续和发展。云冈石窟雕刻,就是富有才华的北魏各族优秀艺术工匠,积累长期艺术实践的丰富经验,有选择地吸收外来、外地艺术的创造成就,并使之融汇到中国艺术中的生动体现。在雕刻技巧上,云冈昙曜五窟雕刻继承了汉画像石的传统技法,往往在造像浑圆的身体上,用阴线刻划衣纹。许多大像,继承利用大面积保持完整统一效果的手法,给人以鲜明、雄伟的印象。在细部表现上,也有不少出色之笔。如第18窟半浮雕弟子,上半身作圆雕处理,跃然壁外;大佛手脚,柔中有刚,透出肌肉运动的质感,造像的瞳孔,因艺术家巧妙的处理,使原来没有生命的雕像,焕发出感人至深的情愫。第20窟大佛作为云冈石窟的代表作,以一种崭新的视野,博大、恢宏的气魄和憾动人心的力度,征服了观念,代表着我国早期佛像的高水平。另外,鲜卑拓跋部以“幽都之北、广漠之野”,战胜“九阻八难”,登上了震惊东亚和中亚的历史舞台。在动荡、艰苦与险恶的历史环境中担负了统一中国北方的崇高重任。民族的英雄气魄、顽强的意志和拼搏精神必然纯真地表现出力的美、人格的美和坚定的永恒信念,而昙曜五窟的五尊大佛,以其崇高、伟岸、粗犷、不可一世的气概。通过石破天惊的艺术表现,真正作到了“证明自我”和“人格写意”的效果,在中国雕刻艺术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页。
云冈石窟的许多重要窟龛,雕凿于孝文帝时期,这就是第二期石窟。同第一期石窟相比,此时无论是石窟形制还是形象题材,都有了较大的不同,出现了一种清秀雍容、意匠丰富、雕饰奇丽的新风格。云冈石窟乃至北方石窟的中国化,就在这一时期内开始。
孝文帝时期,云冈石窟的开凿已不限于皇室成员,云冈已是北魏都城附近佛教徒的重要宗教活动场所。这一时期云冈石窟实际上的倡导者,是文成帝后、孝文帝祖母文明太皇太后冯氏。据史料记载:承明元年(公元476年)献文帝死后,冯氏临朝听政,“事无巨细,一禀于太后”,直至太和13年(公元489年)“太后之谪”渐显,十余年间,政务决断多出其手。当时称孝文帝与冯氏为“二圣”,或“二皇”。孝文帝时期为促使鲜卑族汉化,强化北魏封建统治而采取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也都与她有关。其中太和十年(公元486年)的服制改革,与云冈石窟关系密切。
冯氏崇佛,其兄曾出家财,于各州建佛图精舍72处。冯氏故地,鲜卑族建立的北燕,素为北方佛教中心,刘宋初年就出现了佛教造像,为中国早期佛教造像之一。冯氏祖父冯跋、冯弘相继为王,都大力提倡佛教,名僧辈出。冯氏曾于龙城(即北燕)立“思燕佛图”,可见冯氏家事佛自有渊源。冯氏宠宦钳耳庆时(王遇),“性巧,强于部分”,权倾一时,京城内外的石窟,佛寺多由其设计监造。《魏书·王遇记》中写道:“北都方山灵泉道俗居宇及文明太后陵庙……皆遇监作。”其中包括太和3年(公元479年)修建的文石室、灵泉殿和思远佛寺,太和5年修建的永固石室和太和8年修建的方山石窟寺。《水经注·漯水》中记述,平城东郭外,太和中阉人宕昌公钳耳庆时,立祇洹舍于东睪,椽瓦梁栋、台壁灵陛,尊容圣像及床坐轩帐,悉青石也,图制可观。这种仿木构建筑的祇洹舍,是武川“水侧有祇洹舍并诸窟室”的张本。它是钳耳庆时独创的太和年间特有的建筑形式,是外来的石窟形式与传统的民族建筑技术的巧妙结合,反映了石窟艺术民族化的趋向。(www.xing528.com)
孝文帝初期昙曜死后,太和4年(公元480年),沙门僧显继任为沙门统。僧显原为平城方山思远寺主,任继任时的北魏佛教,已与文成复法时主要依据凉州的佛教不同,此时受到中原和南方佛教的影响更多。
我国南方地区的佛教造像,东晋十六国以来,在规模和技术上都达到了超越前代的水平。以戴逵、顾恺之为代表的士大夫阶层,绘塑出适应中国社会需要和审美情趣,注意“传神写意”的新形象,从服装、造型、题材到神韵,都已从早期摹仿阶段脱颖而出,创造出中国式的佛像体系。戴逵所铸无量寿佛像,顾恺之所绘瓦官寺殿壁维摩像,与师子国遣使所献玉像,被当时世人号之“三绝”。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述戴逵“善铸佛像及雕刻,曾造无量寿木像,高丈六,并菩萨。逵以古制朴拙,至于开散不足动心,乃潜坐帷中,密听众论,所听褒贬,辄加详研,积思三年,刻像乃成。”他们取得上述成就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成就所在,正是把我国古代艺术中优秀的现实主义传统,尤其是形神兼备这一点向前深化了一步。南方广大地区,在魏晋传统的文化薰陶下,佛教与神仙思想结合,形成始于顾恺之、戴逵,终于陆探微的“秀骨清像”一派画风。这种新形象、新画派,随着南北方的交流和太和改革中大力吸收南朝文化,必然影响到云冈石窟造像。一种面相清癯、褒衣博带、眉宇开朗、神采飘逸的形象,追求形式严整、强调装饰化的作风,在云冈石窟太和年间造像上已见端倪。迁都洛阳以后,随之又开凿龙门石窟(包括云冈西部窟群第三期造像),以一种新的面貌风靡全国,成为南北技艺统一的时代风格。
云冈第7、8窟的平面布局,有明显的变化,值得注意。两窟都是长方形平面,分前后室,而前室较宽大,窟内也没有中心塔柱。前室无窟顶,原来应按木构佛殿。前后室内的列龛,分上下四层布列。两龛之间,或隔以夜叉托举的四级浮图,或隔以柱头纹样;每排列龛之间,隔以植物纹样。总体布局既和谐又富有节奏感。这种设计的构思与第6窟以佛塔为中心不同,它以列龛佛像为主,佛塔虽多,皆浮雕于龛外两侧,用作装饰。后室窟顶浮刻平棋图样,平棋内刻莲花为中心,不是河西的石窟。
云冈石窟第8窟的门甬道左侧雕有摩醯首罗天,右侧雕出鸠摩罗天,左右对称,十分有趣。摩醯首罗天的形象是三头、八臂,左手叉腰,伸向天空,手托日月;再下右手右伸,持弓,左手毁去;最下,右手持物不详,左手毁去,坐于卧牛身上。鸠摩罗天的形象是五头、六臂,坐于孔雀身上。摩醯首罗天就是“大自在天”,也就是婆罗门教奉为最高神的湿婆。佛教将之纳入天部,变成了佛教的护法神。据玄奘译《大智度论》卷二可知,他的形象是八臂、三眼(或曰三面),骑白牛。未言手中所持为何物。此处所刻,主要的手中持“谷穗”,耐人寻味。据《魏书·帝纪》记载,在拓跋族祖先诘汾率部南迁的时候,遇到了“九难八阻”,诘汾丧气,几乎想停止南迁。这时有一个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在前引导,历年才到匈奴故地。《魏书·孔志》中有说,太祖拓跋珪即王位时,“西向设祭,告天成礼”,事毕,命有司定行次、正服色,群臣上奏说:国家继黄帝之后,宜为土德,所以神兽如牛,牛是土畜(耕田之畜),又应尚黄色,数用五,牺牲用白。这样看来,北魏是把牛视为神兽,是农耕田的象征。由此可知,云冈第8窟的摩醯首罗天手中持“谷穗”,是北魏人赋予他的新意。
鸠摩罗天在佛传中是“童子”之义,据说他又是大自在天之子。《大智度论》卷二中说“鸠摩罗王,秦言童子,是天持鸡,擎铃,捉幡,骑孔雀。”有的记载说:“该天是六面,童子形,黄色,持剑,乘孔雀。此处所刻,是五面而不是六面;坐下的孔雀在颈部及肩部、腹部的羽毛,状如龟甲(六边形),令人奇怪。据《晋书·乞伏国仁载记》说:陇西鲜卑部自漠北南出大阴山的时候,遇一巨虫挡住去路,“状若神龟,大如陵阜”。于是人们杀马祭祀说:“若善神也,便开路;恶神也,遂塞不通!”“俄尔不见,乃有一小儿在焉”。这样看来,这“小儿”是一个善神,那个“状若神龟”的“大虫”,是善神的化身。从而可知,北魏人把这“小儿”和佛教的“童子”相结合,把“孔雀”与“神龟”相合一,六边形龟甲长在孔雀身上,也就不奇怪了。至于“童子”本应“六面”,但北魏“数用五”,也改成“五面”。在太和12年正月(公元488年),北魏所制的旌旗,也是五牛旗。
云冈第3窟是云冈石窟群中最大的洞窟,原为大型塔庙窟设计,开凿约在云冈第二期,但终北魏一代迄未完成。前室分两层,上层左右侧各雕一塔,中部凿方形窟室,主像为弥勒菩萨,壁面满雕千佛,后室仅凿出中部塔柱壁面。这时的造像题材,除表现《法华》、《维摩》二经的释迦多宝和维摩文殊外,作为僧人禅观的对象,这时不仅继续雕凿释迦、弥勒,而且雕出了禅观时的诸多辅助形象。这种安排,正是当时流行的修持“法华三昧观”所必需。面对现实无法解决的种种困扰,祈求弥勒“决疑”更为迫切。这种雕凿方式也是为了众多僧人能共同禅居。至于第5、6窟门拱和第7、8窟的凿刻出的肃穆端庄的坐禅僧人,更有可能是当时有意树立的坐禅的标准形象。当时的坐禅僧人,有的是逃避苛敛,有的是皇室贵族给自己作“功德”,而度舍,有的是被强迫出家。云冈石窟的兴建,耗费了北魏巨大的财力,南朝无神论者范缜曾批评佛教,“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粟穷以坠游,货殆于泥木”是很有见地的。
在云冈石窟的各洞窟中,存有不少当时的造像记,很值得研讨。在第11窟东壁南侧上方有一幅太和7年由佛教团体(邑义)54人发愿的造像记:
“太和七年岁在癸亥八月三十日,邑义信士、女等54人,自惟往因不积,生在末代,甘寝昏境,靡由自觉。微善所钟,遭值圣主,道教天下,绍隆三宝。慈被十方,泽流无外。乃使长夜改昏,文寝斯悟。弟子等得蒙法润,信心开敕。意欲仰酬洪泽,莫能从遂。是以共相劝合,为国兴福,敬造石庙形象95区及诸菩萨。愿以此福上为皇帝陛下、太皇太后、皇子、德合干坤,威逾转轮;神被四天,国祚永康,十方归伏。光扬三宝,亿劫不坠;又愿义诸人、命过诸师、七世父母、内外亲族,神栖高境,安养光按,托育宝华,永辞秽质,证悟无生,位超群首。若生人天,百味天衣,随意凔服;若有宿殃,坠落三途,长辞八难,永与苦别;又愿同邑诸人,从今已往,道心日隆,戒行清洁,明鉴实相,晕扬慧日。伎四流倾竭,道风常扇;使慢山崩颓,生死永毕,佛性明显,登阶住地;未成佛间,愿生生之处,常为法善知识,以法相亲,进止俱游。形容影响,常行大士八万诸行,化度一切,同善正觉,逮及累劫先师,七世父母……”
上述诸人所造佛龛中,有文殊师别菩萨、大势至菩萨、观世音菩萨,指导这个“邑义”的“邑师”有道育、昙秀和法宗。在第17窟中,还有一小段出家人的造像记:
“大代太和十三年岁在己巳九月寅朔十九日庚申,比丘尼惠定身遇重患,发愿造释迦、多宝、弥勒像三区,愿患消除;愿现世安稳,戒行猛利,道心日增,誓不退转。以此造像功德,逮及七世父母、累劫诸师,无边众生,咸同斯庆。”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家族宗法制度牢固而顽强,统治严密。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封建伦理关系,成为纲常名教。整个社会以“天、地、君、亲、师”为崇拜的偶像,其核心乃是“君”和“亲”。因此,“忠”和“孝”也就成为封建社会政治道德领域的两面最高的旗帜。拓跋氏入主中原后也毫无例外地利用了这一思想武库。他们起太学、祀孔子、祭黄帝,就是向这两面旗帜靠拢,中国封建社会的这种伦理关系网,强大的道德观念,既是抵制佛教流传的核心力量,也是融化佛教信仰的消融剂,这两篇造像记充满了“天、地、君、亲、师”的忠、孝之道,反映了当时的神—人关系。把开窟、建寺、造像与信佛、尽忠、行孝结合起来,这也许是中国石窟及寺院兴盛千年而不衰的根基所在吧!
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平城作为北都,仍然是北魏时期的佛教要地。这时尽管大窟的开凿不多,但所凿中小窟龛却自东往西遍布崖面。这就是云冈的三期石窟。
第三期石窟的特点是,洞窟以单独形式出现,多不成组,洞窟为中小型,一部分龛像是补刻在前期的窟壁或崖面上,洞窟内部日趋方整,塔庙、三壁三龛及重龛式的洞窟此时更为流行。窟门外崖面上的雕饰更加繁缛。第二期雕刻中丰富多变的气势减弱,新形象也出现不多。造型趋于疲削,衣服下部的褶纹重叠繁复,龛楣、帐饰也日益复杂。佛像面型消瘦,长颈、削肩、是为“秀丽清像”。全着褒衣博带式服装。延昌(公元512—515年)以后,大衣下摆呈密褶式平行线条,大衣披覆佛座,作左右对称衣纹,这与第一期佛像之衣仅在膝间露出的情形已大不相同。这时的菩萨像也多为清瘦型,细颈、削肩,上身着短衫,帔帛交叉于胸腹间,交叉处穿壁。大裙下摆呈锯齿状,尖长的两角向外飞扬。飞天也上着短衫,大裙曳地,不露足,腰部弯度大,宛然有飘逸之风。
第三期石窟的窟龛形式主要有:塔庙窟、千佛龛、三壁三龛式的洞窟及四壁重龛式的中小洞窟。这一时期的洞窟数量之多,充分表明迁都洛阳后的北魏晚期,佛教在平城地区中下层人民中的蔓延。现存铭记中窟主官职最高的,不过是冠军将军,小龛龛主最高的是常山太守,而大多为没有官职的宗教信徒。他们开凿窟龛的目的,或是为亡者祈冥福,或是为生者求平安。值得注意的是,延昌、正光年间的铭记中,出现了愿“托生净土”、“原托生四方妙乐国土,莲花化生”和“腾神净土”之类的要求,这表明原来流行于南方的净土信仰,这时开始在北方得到较广的传播。净土宗提倡口念佛号,心想佛相,寄希望于死后往生“净土”。延兴2年至承明元年(公元472—476年),北魏名僧昙鸾在太原南郊兴建玄中寺,创兴净土念佛信仰,这对于期望“长辞苦海”的下层民众,当然是一种简便可行的摆脱现实痛苦的宗教方法。
第三期窟龛的形象,进一步向符合禅观的方面发展。在塔庙窟和千佛洞窟中雕出了《法华三昧观》所要求的主要内容,在三壁三龛式和重龛式窟中,则雕出了《禅经》所提出的幻想的主要对象,甚至雕出了“雕鹫怖阿难”、“释尊慈慰”的形象,以示禅定的坚心。
第三期石窟以后,云冈造像艺术更臻成熟,具有鲜明的民族艺术风格。第15窟西壁的水藻、鱼鸟浮雕带,那种沙鸥翔集、鱼跃于渊的画面十分生动。第38窟“幢倒伎神”浮雕,刻划了北魏“缘幢”表演的情况,是研究中国杂技历史的宝贵资料。许多窟顶的飞天伎乐,构图典雅,线条流畅,一些龛像尺寸不大,却处理得主次有序,每一幅故事和情节,都表现得鲜明妥贴。供养人行列,已转变为中土人物的形象。人物的面型、身段匀称适度,夸张中有收敛;雍容中透秀雅,在艺术上把形象美与线条美统一地体现出来。人物造型追求简洁、意境含蓄、单纯宁静的艺术感染力。这种典雅、清新的艺术风格,与昙曜五窟中浑厚、淳朴的西域式情调以及第二期石窟中复杂多变、气度恢宏的太和情调,显然有明显的区别。
开凿云冈石窟的工匠,主要来源于历次战争中的俘虏。鲜卑族公元417年灭后秦,将长安工匠二千家掠到平城。公元439年灭北凉,强徒三万户民吏工巧到平城。平定中山等地,又驱迫百工伎巧十万户迁到平城。这些虏掠的工匠到平城后,除部分赏赐给有功的将领外,大多归官府管辖,称“平齐户”。北魏法令禁止私人占有工匠,他们必须永远为国家役使,技艺世代相传,不得改从他业。他们的身份低贱,不得与平民通婚,是介于奴隶与平民之间的半自由民。因此北魏统治阶级可以对他们进行比一般平民更严酷的压榨与奴役。正是这些没有留下姓名的工匠,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继承了我国古代雕刻艺术中某些优良传统,吸收和融合了外来艺术技巧中某些因素,创造出风格独特的石刻艺术,留下了宏大精美的艺术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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