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于祁门县城与各乡村的路途中,多次看到山林的某一处冒着浓烟或燃着熊熊烈火。一开始看到时还着急忧虑地跟司机叫道:“那里起火了,是森林火灾吗?要不要报警?”司机笑道:“那是村民故意烧的,在祁门叫炼山。烧掉那些野草杂树,种上杉树、竹子或者茶树这些经济林。”琢磨“炼山”一词很是值得玩味,炼丹、炼金、炼钢都是人类试图借火之热力产生化学变化,得到更高能量或更纯的东西。祁门炼山,正是用最原始的刀耕火种之法,让土地在烈火中淬炼后,尘归尘,土归土,变得肥沃起来。
那些我们看到的走过的茶山,想必也都是用此种方法开辟的吧。只是不知道降上和流源两村的先祖们在开辟那些茶山之初,大火烧尽后面对地里裸露出这许多的石头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石头阻挡不了这些渴望土地的开拓者。他们把能移动的小石头巧妙地垒成一段段阶梯,填满土,种上几棵茶树;遇到挪不走的大石头则绕开;石头间隙里种一棵杉树或种一棵竹子。于是就有了现今降上和流源独特的茶园景观:石梯横斜,短则一米,长不过三米,拥着土也护着茶;竹木稀疏高耸,化成茶树天然的保护伞;圆石矗立,千奇百态,风化水润后能给茶树提供充足的矿物原料。
降上和流源两个村子相距甚远,却有着相似的地形:都是三面环山,像一个张开双臂站立着的巨人,村子坐落在巨人的胸怀中;山脚下都建有水库。
降上村位于牯牛降的山腰,海拔高、山体陡峭、山势复杂。如果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山路崎岖,那么,从山脚的水库到降上村中,垂直海拔上升估计不到两百米,但至少要历经三个“九曲十八弯”。村中的老银杏树下新修了个观景台,视野极佳,往下看,山脚的水库似乎只有巴掌大小,被群山和村落层层环抱得像蚌壳里的一颗珍珠。
茶园散布山间,远远望去,茶园里那些硕大的灰白圆石比茶树更显眼。太阳将落时,山口上空的云雾堆叠出层次不一的黄云,不断涌动着,朝山中央拥来。
降上如今剩下不到十户人家,很多人到山底水库边建了新房,村子很安静。房屋周围的梯田有些种了油菜萝卜,有些新种了茶苗。村子顶部一个废弃的庵堂前有一片长势不错的茶园,从树干来看,应当有一定年头了。降上气温低易发生霜冻。茶树上许多小花蕾还没来得及开放,就遭霜冻,只剩些坏死的黑粒花苞在树上。一些茶树的叶片也被冻伤成红褐色。愿它们都能熬过寒冬,来年春到时仍能续发新芽。
降上在牯牛降的山腰。巨石或埋于土层下,或裸露于表面,岩石的缝隙里就有茶树在生长。(www.xing528.com)
流源村位于山腰平缓处,顶部陡峭处的茶地与降上极为相似,村子面前的水库占尽了这块不大的山中腹地。一大一小两条溪水从山顶沿村子两侧向山脚流去,汇入水库中。村子安静得只听到溪流哗哗作响,石头垒筑的村子越发显得荒凉。沿着石阶向上往村里走,小路左右两边石头垒成的阶梯像叶脉般从主脉往两侧交错伸开。阶面宽大的能种五六行茶树,阶面窄的就种些日常蔬菜或少量茶树。好多茶树年份颇久,长势好,粗壮高大,往树底下一站,居然比人还高。这里的气温要比降上温暖许多,茶树不仅免遭霜冻之灾,有些茶树还早早发了新芽。
在村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隔着几层阶梯下方的屋前站着个老大爷,带着疑惑,一直远远地看着我们两个“闯入者”。大爷热情地引我们到他家屋前,望着水库闲聊。
流源的茶农望向水库,讲述过去村子和农田就在山下水库的位置。
谈及村子的安静,大爷说:“现在村里就只剩下些老人了,许多人都去外面建新房子,不回这里住了。我两个儿子都在箬坑外面建好新房子了,他们叫我出去一起住,我不去,我就和老伴守在这儿。还有小儿子,在合肥读大学呢!”说起儿子们的美好现状,老人脸上透着幸福。“春天采茶季节,其他的人会回来采茶做茶吗?”“不回来,现在很少人回来采茶了,都是些老人采一点点,卖给那些骑摩托车来收的人。”原来,后辈们已陆续往外安家落户,茶园无人打理,难怪茶树长得比人还高。
聊起村前的水泥路和水库,老人有些感慨“这条水泥路才修好三四年,之前是土路,毛泽东时代修的。最早我们村不在山上面,在路下方的水库里,还有好多水稻田呢。后来建水库,我们才搬到山上来,这些房子都是搬上来才建的,大概是邓小平时代。水稻田也都淹在水库里,没有了……”祁门多山,少水田,大米难以自足,大多数村民都要靠卖茶、卖竹木和其他农产品换钱,购买外地的大米。因此,水稻田是极稀少宝贵的资产。建水库淹了产粮的水稻田,对村民们来说无疑就是一场灾难。老人恍惚的记忆中,村子的重大变动是以毛邓为时间标记的。在这个深山围绕的石头村,有一种“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氛围。
离开降上和流源时都是黄昏,山顶上的暮霭越聚越多,慢慢向村子蔓延,回首望去,有了些“远山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意景致,只是不见炊烟袅袅,也不闻鸡鸣犬吠,整个村子仍是静静的,一如我们来时那般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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