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作为科学存在的重要性

在我国长达数千年文明发展的过程中，社会总体呈现出一治一乱的特征，朝代更迭，几家王朝，兴盛一段紊乱一段，梁启超先生总结历史上具有影响力的起义动荡计160余次，每一次都造成人口的急剧减少和社会物质的大为破坏。人们不由思考：社会治乱循环是由哪些因素造成的？分析并解决这一问题是社会科学的任务之一。治乱循环观源自我国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老子说：大曰远，远曰逝，逝曰反；又言：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是说事物发展到较远阶段后必将返回来，回到原初状态。儒家认为“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人存政举，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也是在讲这个规律。《社会学杂志》一篇社论将传统的循环思想顺势发挥嵌套到社会学上，称社会学最后的目的是解决社会的继承问题，即社会如何在长时间的演进中不至消亡的问题。社会学的学科使命是关注社会中那些无迹可考、逐渐失传的现象。“人类历史社会因因循环，一盛一衰，兴亡交替，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应该是社会学最大的问题了。如果能够控制和解决社会承替问题，社会就能够相继长久，这是社会学最后的目的。”^[3]这明确说明了社会治乱循环问题是社会学关注的要点。社会学以研究社会的整体现象为职志，概括个中原理，目的在于借助学科知识维护社会秩序，团结汇合人群，以避免社会动荡，使社会长治久安。

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社会，那我们就需要了解社会是何种含义。“社会”一词虽常用，但却并不是可闻见接触的实在体，社会乃唯名的“虚物”。余天休从古代文化溯源入手解释社会，他引用《近思录》卷九《法治篇》中的条文：“乡民为社会，立科条，旌别善恶，使有劝有耻。”在古代，乡民即为社会，社会位于“基层”和民间，其上的是国家、官员机构。古代认为社会的范围应不及一乡之大，地域有限，相当于现在所说的狭义社会，《前汉五行志》云“二十五家为一社。”“社”还可指民间结社组织，更加狭义。由于过去“社会”的概念涵盖面窄，社会在这里主要指个人与个人的关系。实际上，社会还有广义的范畴，如国家、民族和国际组织都可以称为社会，广义社会超越了个体关系或小型社会。

人作为个体不能孤立存在，个体所为之事均离不开他人，互助关联的现象即为社会，家庭、企业、国家、社团都是某种互助联系的形式，因而都是社会的类型。若有组织框架相互联系但人心不齐，成员间不能同心同德，未具有社会同类意识，则这种组织不能谓之团结，空有一副组织架子，还不能唤作完整意义上的社会。根据吉丁斯的叙述社会学，相互关联的社会组织分为若干种类：第一，同情社会，根据血统如家族等划分；第二，同性社会，由心德相同之人组成，如宗教团体；第三，嘉纳社会，嘉许某种行为，包括不法分子的结合，政客、流氓土匪、江湖组织；第四，暴虐社会，根据专权及奴役程度划定，如王朝等；第五，威严社会，根据威严而定，可见于专权社会鼎盛期，领导者受敬如神明；第六，阴谋社会，根据阴谋、营私、包庇、特权界定，常在世道变化之前出现；第七，契约社会，根据约法来分配利益，如刘关张三结义；第八，理想社会，根据理想结成的社会。社会运行遵循一定的规则公例，社会研究的任务就是找到此公例法则。研究社会问题和社会的作用有二：其一，补救社会不完善点；其二，增进和调治吾人生存。^[4]分析起来，吉丁斯社会的分类具有特色，其颇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将社会认作“同”，“同”的程度不等、类型不一，如同情、同性、同行为，社会相应分为各种模式。其中，同行为的组织内部凝聚力最强，讲究哥们儿义气，同仇敌忾，这种组织一致行动对外，外界莫可催坚，对外界可能造成危害。再有，社会混乱分期也有特点，世风兆变开初，营私舞弊之风泛滥，人与人之间丧失基本信任，到处充斥着欺瞒狡诈，这是乱世将至的信号。而进入社会变动程序，则干脆演变为公开的武力、侵犯。良性社会也分为不同种类，如有威望道德的首领治理社会，或普通民众行为都循法度而行，虽然这样的社会小有缺陷，但秩序稳定，结构功能运行良好。最后，理想社会和现实社会各依据社会的特色偏倚而确定，过于理想化和过于现实的社会都不是好的社会，理想和现实有机统一起来的社会方为优良。

社会学以社会为探讨对象，具有特质，即需要研究者具备社会学的眼光。社会学眼光体现为观察与解读社会的独有主观视域。余氏认为，社会学眼光包括：义理公平、比较事实曲折、细考各方偏见。“社会学者应取公平与客观的态度，凡一事一议，不可偏执，不可乐观，不可赞助，否则失学者态度而为煽动人心者之流。虽有主张，主张必经研究，非一朝一夕的风闻邪说假语。”^[5]社会学者在学科训练中要逐渐养成一种不偏激的态度，学习情绪保持中立，不轻易主张或表示不赞成，不立新奇之论煽动人心，不道听途说。社会问题的起源多在于各执己见，相互争论不下，平衡公正为解决事情的有效方法。“事之纷争，实由于各执己见是非不明而起，所以谈社会问题者，必均衡事实之公偏，研究事实之真否。”^[6][7]既然探究事实真相为第一要务，由此需进行调查研究，探究因果关系分析综合，这才是作为科学的社会学研究应居态度。“社会学性质为何，及研究调查、公平分析组合及批评，使成为科学。调查的目的在于采取事实发现真理，无调查几无科学。科学包括不偏之性质，一旦有偏不为之科学。科学采用分析方法，因科学原质必一一研究，非知其一，而可以明其余，欲知一科学原理，非研究其分子不可。批评为科学一大义务，无批评科学无进步，批评从研究而起，无研究而批评即是狂骂，为不自重。有分析必有组合，组合各部分，二者缺一不可。”^[8]社会学从群体调查开始，尊奉科学原理，表现出一门容忍差异寻求特色，允许主流和非主流同存的综合学科特质，要求判断事物尤在于公正全面，减少偏见，适当批评，谨慎实践，这都是社会学学科的特点。

如前所述，社会遵循进化原则，社会的人群具有阶级差异，阶级实为根据人的适应能力强弱不同而进行的等级区分，余天休引用美国吉丁斯的社会阶层说。吉丁斯将社会群体按不同标准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从生活能力方面，阶级分为上层、中层、下层；从品性方面，分为优秀分子或才子（常来自遗传）、常人（普通人）、身心不健全的欠缺人；从合群方面，分为热心社会的合群者、专门利己的不合群者、寄生的假合群人、危害社会的反对合群者四类。从心理方面分为：才人，活动和思想能力大者；有天资者，能干种种事业者；常人以上者，即能自立者；常人，略能自立者；下常人，不能自立者。^[9]吉丁斯的社会阶层说包含多种因素，不仅按照通常的政治经济标准，而且按照道德品性分类，将乐群的社会性列入分层体系，个体心理因素和天赋才能也杂入其间，这和目前关于社会阶层分层标准都不一样，使得分层形式丰富多样。凡具备以上条件者自立于社会，适应环境，适应环境者为社会上层强者，不适应者沦为下层，因而进化在不同人群中呈现出差异。乐群、肯于背负社会责任、保持个人性的人以及个人化和社会性完全统一的人最适合社会。

社会威力也是如此，适应者获得高威力，社会中的人相互影响的效用即社会威力。余天休介绍了黑斯（E.C.Hayes）的研究。美国学者黑斯将威力分为十种，包括来自人数之多的威力，年长者的威力，勇武威力，神权威力，灵魂或先知的威力，地位职业的威力，财富的威力，智慧、思想、道德的威力，科学、学术威力，门第的威力。以合理判断为依据，威力来自专家、优秀者；以下意识推论为依据，威力来自崇古、迷新以及迁移；以非论理衡量，威力包括身体力量、异常事件、美丽、鼓动情绪、满足民众欲望。如果思想与欲望和信仰相悖，则这种思想难以得到传播，反之，思想和情绪一致，则容易被接受。^[10]威力类似于现在说的威望，指个体以实力为基础而形成的被社会真正认可的名誉，威望的来源有多种，人的某些特长都可能成为威望的条件，构成正当合法的力量。威望最主要来源于个体展示出来的优良道德品德，传统文化认为，威望基本和道德伦理画等号，如果个体成绩非凡、占据丰富资源机会而品质卑下、舆论口碑不佳，则这类人威望缺失。有威望为进化的表现，反之，不具备威望者个体进化不完全。余天休介绍当时西方社会学各派别如下：^[11]第一，社会环境说。代表人物有黑德（Herder）、里提（Ritti）、亨利·托马斯·巴克尔（Henry Thomas Buckle）^[12]、孟德斯鸠（Montesquieu，又译为蒙德斯鸠^[13]）^[14]、凯特勒（Quetelet，又译为赏特烈）^[15]、拉采尔（Ratzel，又译为拉特倪尔）、森普尔（Semple，又译为爱兰三蒲尔）^[16]、亨廷顿（Huntington，又译为亨亭登）。这类学者偏于从地理、气候、水文、山势角度解释人的性格、婚姻家庭、政治社会制度的差异，得出社会发展特点由地理环境决定的结论。余天休本人发表过论自然环境对人的进化的影响的专著，他将自然环境分为气候、地势和矿物三类。如温带适合生存，热带和寒带不利于生存繁衍；空气干燥之地的人身体灵活，湿地的人身体沉滞而柔弱；北半球南部英法美居民精神激动，易起冲突革命。地势方面，高地居民凝聚力不如平原，因高山负险自固，交通阻碍，平地易于冲击，方便联络，平原人较为团结，沙漠地民族逃亡转徙，变迁无恒。水陆交错之地，文化商业发达，内陆之民保守，海河之民活泼开拓，文明发源之地都在沿河流之域。另土壤肥沃、矿藏丰富、动植物繁茂之处，文明一般都比较发达。^[17]

第二，生物学说。代表人物如达尔文（Darwin）、斯宾塞尔（Spence）、龚普洛维奇（Gumplowicz，又译为甘婆罗唯支）^[18]、德国历史学家特赖奇克（Treitschke，又译为脱来德斯客）、哈佛大学教授卡弗（Carver）。其中，达尔文和斯宾塞尔的生物学说如上所述概为进化论，影响深远，并进一步演变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无视社会弱者，认为贫弱者应被自然淘汰，这种观念对社会诚为有害，须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应变能力非其他物种可比。(www.xing528.com)

第三，遗传说。代表人物如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又译为佛兰西斯·哥尔登）^[19]、皮尔逊（Pearson）^[20]、达文波特（Davenport）、摩尔根（Morgan）^[21]等。他们将统计学和生物实验、优生学、进化论结合起来解释社会。还有巴赫（Bach）、沃德（Ward）^[22]、哈维洛克·艾利斯（Havelock Ellis，又译为哈肥尔洛克·爱利斯）^[23]等，这一派的观点总结为：社会虽然由人构成，但不能完全还原为个体心理主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才是社会主体。

第四，人类学观点。代表人物有耶鲁大学萨姆纳（Sumner，又译为深奈尔）^[24]教授、埃米尔·迪尔凯姆（Emile Durkheim，又译为爱章尔·多尔克罕）^[25]教授。孔德发明了社会学这个名词，迪尔凯姆是第一个将孔德的社会学发展成为更具社会学学科特点的法国人，他论述社会是社会事实，运用统计资料分析法国的自杀现象，讨论原始人的宗教。萨姆纳阐释过民俗，因而可以说他们的观点是人类学观点。

第五，心理学观点。代表人物有主张理性派的洛克（Locke）^[26]、霍布斯（Hobbes）^[27]、卢梭（Rousseau）^[28]，他们都是以思想促发革命帮助西方迈入现代门槛的有名思想家，洛克影响到美国革命和美国独立，卢梭激发了法国大革命，法国大革命再促发俄国革命，俄国革命为中国革命送来了十月炮响，世界发展息息相关。主张本能说的麦独孤（Mcdougall）^[29]、克鲁泡特金（Kropotkin）^[30]，前者是心理学家、社会心理学先驱，后者反对沙皇到处流亡，并在这个过程中创立无政府主义。主张模仿说的有罗斯（Ross）、勒庞（Le Bon，又译为李朋）^[31]、塔尔德（Tarde）^[32]，罗斯是前面说着力社会控制研究的学者，勒庞以探讨群众集会盲动闻名。主张兴趣说的有拉岑霍费尔（Ratzenhofer，又译为拉陈侯福你）、斯莫尔（Small）^[33]，他们的学说各具特色，斯莫尔在芝加哥大学创办世界第一个社会学系，创办主编《美国社会学杂志》。

第六，历史社会学，代表人物有梅因（Maine）^[34]、黑格尔（Hegel），都是有名的西方学者。余天休撰专文介绍了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Boas，又译为波亚斯）^[35]关于原始人的心理学说（1911年出版），此文阐释了余天休对于世界上不同人种差异的看法。博厄斯的研究表明，原始人心理差别不大，此证地球上人的心理大致相同，所不同的环境耳，所以人种优劣论调没有根据。^[36]余天休坚持世界人种“齐一论”（详见本书最末一章关于“国际关系”的相关解释），应该说受其影响。此外，对于英国社会学创建人之一维克多·布兰福德，余天休也做过介绍。^[37]

当时流行的是吉丁斯的社会学，余天休重点叙述了吉丁斯的社会学原理，吉丁斯的学说对余天休影响较大。吉丁斯在当时美国社会学界占据重要地位，吉丁斯受演化论推动认为社会学是一门独立学科，社会学研究社会的起源、发展、构造和活动，主要是社会活动。社会学不是抽象科学，抽象科学只致力于一种原理的探究，社会学是具体科学，具体科学不但包括抽象科学的一切工作，而且还要研究各种特殊动力如何发生，然后集合各种特殊动力发生现象而产生实际效益。这就是社会学的工作和目的，社会的形成需经过推断才能达到完美的结果。吉丁斯关于社会学的认识，推动了社会学学科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