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学界长期以来形成的媒介经济报道的四个主要特征,笔者推导出以下关于经济报道偏向性的假设:
特征一:媒介强调负面经济新闻
传统的自由主义者视“出版自由”为构成民主社会不可或缺的重要指标之一。他们认为,一个充满活力且多元化发展的文明社会,需要有自由独立的新闻媒介来承担监督国家权力机构的重任,以防止专制政权的出现。他们相信,在政府出现腐败现象时,自由独立的新闻媒介可以及时有效地警示公众,从而及时有效地推动那些被曝光的违法、腐败行为或者政府无作为等弊病的革除。新闻媒介这种被称为“看守者”(watchdog)的职能,被认为是制衡民主社会体系的重要力量。
但也有一些当代的学者认为,新闻媒介在执行“看守者”这一职能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偏执,并形成了所谓“坏新闻偏好”的报道取向。他们认为,新闻媒介过于关注负面的经济新闻,而非均衡地报道经济现状。这种报道取向导致经济报道无法准确地反映当前经济现状与社会经济发展的长期趋势。赫伯特·斯坦的早期研究指出,正是由于媒介过度强调负面经济新闻,从而造成了美国民众普遍对经济现状存在误解,而这些误解最终扭曲了美国的民主进程:一方面,这些误解造成当政者寻求不适当的经济政策;另一方面,这些误解也使得所谓的“革新派”激进政治家在政治竞选中握有更高胜率。[1]从以上看法不难推导出第一个假设:
假设1:负面经济报道在数量上远超过正面经济报道。
对于美国新闻媒介过度强调负面经济新闻的原因,一个最显著的理由就是新闻媒介希望借此来吸引对既有的政治、经济秩序抱持不满态度的民众。罗斯曼和利切特研究认为,与商业利益集团领导阶层的保守派政见相比,美国的新闻从业人员更多地抱持着自由主义的左翼(相对于较为保守的右翼共和党政见)政见。[2]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绝大多数新闻从业人员都投票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同时新闻从业人员群体也强烈支持联邦政府加强对于经济和社会安全的宏观调控措施。赫伯特·斯坦则认为,新闻从业人员对负面经济新闻的强调是为了推动美国所谓的“自由公正”的政治理想的达成。[3]鉴于劳工福利是左翼自由派政见的关注焦点,我们有理由认为媒介会着重报道美国宏观经济发展政策对劳工阶层基本福利的严重忽略,这也就带出了以下假设:
假设2:负面经济报道更多聚焦于影响一般劳工阶层的问题而非影响商业利益集团或投资者的问题。
特征二:经济报道的“金主”角度
不同于古典自由主义的观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理论将民主社会描述为阶级统治的工具。安东尼奥·葛兰西认为,在民主社会中,精英阶层通过文化霸权维护其社会经济特权。这种微妙却普遍存在的精英霸权,诱导广大民众接受与精英阶层利益一致的世界观。而大众媒介更多地沦为了隐瞒这种广泛存在的社会经济不平等的工具。持这种“文化霸权”观的学者认为,媒介通常站在给予其经济支持的商业利益团体一边,以有利于维系现有社会经济秩序的方式来描绘当前的经济图景。考察新闻媒介企业的所有权结构,我们就不难理解经济报道为何会更多地反映大商业集团的利益:在少数大商业集团把持了美国最大的几家新闻机构的状况下,很难想象这些新闻机构会大肆挞伐那些可以令其母公司受惠良多的经济政策。[4]而且,媒介的最主要收入来源来自大商业公司的巨额广告收入,而非数量有限的普通民众的新闻订阅费。这些广告大客户通过广告费的支付实际变成了媒介产业的幕后金主,这也极大地降低了媒介经济报道去批评现有经济秩序的意愿,从而形成了另一个妨碍新闻媒介公允地报道经济新闻的因素。[5]尽管不少学者认为,新闻从业人员的政见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新闻报道的内容,但持“文化霸权”观的学者则强调新闻从业人员更多受制于其商业雇主,并由此在经济报道中维护了大商业集团的利益。上述观点让笔者作出了以下假设:
假设3:媒介很少刊载有关劳工阶层经济事务问题的报道。
假设4:媒介很少提及改善劳工阶层福利待遇的经济改革。(www.xing528.com)
特征三:媒介重视精英的观点
对于美国的社会权利结构,莱特·米尔斯作了如下描述:20世纪美国官僚统治不断扩大与集中,形成了由少数人控制国家绝大部分权力的格局。[6]这些“权力精英”占据了美国社会最重要的政府及私营机构领导阶层的职位,他们秉持相同的文化与政治信念,分享一致的经济利益,是美国的实际统治阶级。持“权力精英”观的学者认为,美国的主流媒介与这些权力精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之相反的是,新闻媒介与公众利益集团、工会乃至广大草根阶层间,则显然缺乏这种紧密的联系。[7]不少学者肯定,美国主流的新闻媒介在政治与经济事务上与大型商业利益集团及其他权力机构保持一致意见。同时,由于不少知名记者和媒体编辑本身就是国家精英阶层的成员之一,这也造成了主流媒介几乎从不质疑国家现有的经济体系和权力结构的状况。[8]正是由于新闻媒介与权力精英间广泛存在的社会、经济与组织联系,使得新闻媒介无可避免地在重大经济事宜上与商业利益集团保持了相同的看法,并将报道焦点更多集中到影响社会精英阶层的经济事务上;而攸关普通劳工阶层经济利益的议题则受到了新闻从业人员的冷落。这种精英偏向最终也影响了新闻媒介经济报道的方式、角度与论调。由此可以推导出以下假设:
假设5:媒介在经济报道中更强调影响商业公司和投资者的事件或问题,从而忽略了影响劳工阶层的事件或问题。
特征四:媒介依赖“官方消息源”
影响新闻报道内容与论调的另一主要因素是新闻信息源。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记者们通常会锁定在新闻事件发生几率较高的地点采集信息,或是向固定、可靠的信息源索取信息。[9]因而,类似纽约证交所、华尔街、联邦储备银行、劳工部等地就毋庸置疑地成为了经济新闻的主要信息源。新闻媒介对官方信息源的高度依赖,导致经济报道源自政府高层财经发言人或商业集团的比例远远高于源自工会发言入或普通劳工代表。这引出了以下假设:
假设6:新闻从业人员很少使用工会领导人、普通劳工或其发言人作为经济报道信息源。
基于新闻报道客观性的工作准则,新闻记者不应该在报道中表达自己的意见,而信息源却可以有其意见倾向。因而在很多时候,对新闻媒介报道政治、经济事务与公共政策时的角度与论调产生影响的,是信息源的政治、经济立场,而非报道记者的政见倾向。[10]
顺着这个研究思路,有不少研究者表示,新闻媒介对重大社会经济事宜的报道,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不同社会经济利益团体在吸引媒介注意力的能力上存在很大落差。这些学者认为,信息搜集的过程在很多时候是反向的:不同的社会经济利益团体会不断寻求机会向媒介提供他们的意见与观点;在此情况下,商业集团或其他有影响力的政治、经济机构具有相对的资源优势,能够顺利接触到新闻媒介并传达其意见、看法;反之,无权无势、缺乏组织的普通民众则很难直接向媒介表达自己的意见。[11]此研究思路引发了以下假设:
假设7:媒介在报道正面经济新闻时多数援引企业发言人或政府官员的文章,而非工会领导人、普通劳工或其发言人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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