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厨饭到好因缘：陶谷的创新之路

五代时的陶谷出使南唐后，因久困于驿馆抄书，闲时在墙壁上题诗：“西川狗，百姓眼，马包儿，御厨饭。”（《全唐诗》卷八百七十七）当时人们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南唐宰相宋齐丘进行了文字分析：“西川狗”，即蜀犬，是一个‘獨’字（“独”的繁体字）。“百姓眼”，即“民目”，即“眠”字。“马包儿”，即爪子，应该是个“孤”字。“御厨饭”，即官食，即‘館’字（“馆”的繁体字）。因此，这12个字的谜底是“独眠孤馆”。当解开字谜后，南唐便利用自己的主场优势，把各种信息、资源组合、调配好，打一个漂亮的新闻仗、外交仗。

事情的原委在宋代僧人文莹撰写的笔记《玉壶野史》中记载得十分详细。后周初年（约954—955），国君柴荣想征服南唐，派陶谷从汴梁（今河南开封）到南唐（国都金陵，今南京）去“借书”，实际上充当间谍刺探南唐国情。南唐派升州（今南京市）太守韩熙载招待陶谷，礼数十分周到。因为韩熙载早接到自己的好友李献传过来的密信：此人十分骄傲，好好款待！果不其然，陶谷自恃后周国力强盛，在南唐国君面前出言不逊。南唐官员十分生气，便把他安置到“国宾馆”（驿站）后不再理睬。陶谷在驿站借阅《六朝书》，边看边抄书，时间达半年之久，感觉非常苦闷，因而在墙壁上留下了那十二字谜一样的打油诗。南唐文人荟萃，马上从这首诗中解读出了陶谷的“性苦闷”这一有效信息。

韩熙载为了教训陶谷，便编好剧本，派歌女秦弱兰化装成宾馆女服务员（驿卒之女）来干活。秦弱兰每天穿着破旧的衣服，在驿站里打扫卫生。原本盛气凌人的陶谷见其衣着虽破旧而姿色不凡，动物的本能勃发，马上向她发起追求的攻势。后来陶谷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度过了快活似神仙的一夜，第二天临别时还赠送了肉麻兮兮的情诗一首，名叫《风光好》（也有的书上作《春光好》）。情诗内容如下：“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把两人的床笫之欢描写得活灵活现。

过了几天，南唐官员设宴招待陶谷，陶谷依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南唐的官员马上叫秦弱兰出来唱歌，为宾主双方喝酒助兴。歌词就是陶谷所赠的枕上情诗《风光好》。陶谷一见此人，再听此曲，知道中计了。他羞愧难当，方寸大乱，南唐官员敬酒时，只好一杯接一杯喝，醉得吐了一地，把地毯都弄脏了，后来灰溜溜地回到北方。他还没有到开封，《风光好》的情歌也随着秦楼楚馆的管弦之声唱遍大江南北，尽人皆知了。当然，因为此词民间传诵极广，版本也不尽相同：

（韩）熙载遣歌人秦弱兰者，诈为驿卒之女以中之。弊衣竹钗，旦暮拥帚埽洒驿庭。兰之容止，宫掖殆无。五柳乘隙因询其迹，兰曰：“妾不幸夫亡无归，托身父母，即守驿翁妪是也。”情既渎，失“慎独”之戒，将行日，又以一阕赠之。后数日，宴于澄心堂，李中主命玻璃巨钟满酌之，谷毅然不顾，威不少霁。出兰于席，歌前阕以侑之，谷惭笑捧腹，簪珥几委，不敢不釂，釂罢复灌，几颓漏卮，倒载吐茵，尚未许罢。后大为主礼所薄。还朝日，止遣数小吏携壶浆，薄饯于郊亭。迨归京，鸾胶之曲已喧，陶因是竟不大用。其词《春光好》云：“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玉壶野史》卷四，见文渊阁版《四库全书》）

如今，有好事者称此事件为五代时期的“艳词门”，可见这件事在当时的影响非常大。柴荣非常欣赏陶谷的文学水平，几次想让其做宰相，都被大臣以“德行不佳”给否定了。

而历史上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知道的人比较少。《历代诗余》卷一百一十三载：

陶谷尚书奉使江南，邂逅驿女秦弱兰，作《风光好》词。前人小说或有以为曹翰者，疑以传疑，本不足论也。近乃见括苍所刻沈叡达之《云巢编》中所记，独以为陶（谷）使吴越惑娼妓杜任娘，遂作此词，以求遗书为寻逸犬。且云娼既得陶词，后遂落发建立仁王院。与诸家之说大异，审如其言，则此娼亦不凡矣。叡达，杭人，所闻当不谬。院不知在何地，今城中吴山自有仁王院建于近年者，亦非也。(www.xing528.com)

这一诗话，讲的是陶谷出使吴越国，让其着迷的女主人公为娼妓杜任娘。杜任娘得此曲后竟然削发为尼、皈依佛门，并建了仁王院。此文逻辑不清，似为杜撰之词。

更为夸张的是《宋稗类钞》卷二十五中的记载：

陶尚书奉使江南。韩熙载遣家妓以奉盥匜。及旦，以书谢有云：巫山之丽质初临，霞侵鸟道；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满鸿沟。举朝不能会其辞。熙载因召家妓询之，云是夕忽当浣濯。

从字面上解读，韩熙载派家妓伺候陶谷洗漱，结果陶尚书洗澡了，而且洗了一个晚上！有人解读为洗的是鸳鸯浴！这段文字有可能是宋代人的杜撰，也有可能是小说家之言。因此，陶谷本人著有《清异录》，关于李煜荒淫放荡的描写，也就只能作为一家之言了：

李煜在国，微行娼家。遇一僧张席，煜遂为不速之客，僧酒令、讴歌、吹弹，莫不高明。见煜明俊酝籍，契合相重。煜乘醉大书于壁曰：“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教傅持风流教法久之。”僧拥妓入屏帷，煜徐步而出，僧妓竟不知。

到了宋元，陶谷的事一直在文坛流传，以至于有杂剧《陶学士醉写风光好》等曲目在民间传播、流行。

从此曲在民间流行的程度上看，表面上看是人们对于假丑恶的批判和讽刺；更深一层次的解读还在于，南方乃人文荟萃之地，人们对北方胡族暗无天日的厮杀感到非常痛恨，对其武力征服感到深深的不满。下文提到的《秦妇吟》也能从侧面表明这一点。